第86章 《天演论》流传
两人在山路上走了一阵,眼前终于出现一处小小道观。
杨定见对李贽说道:“先生,那就是延真观了,今日来听讲的学生都已在观中等候。”
李贽看着道观,突然对杨定见说道:“远远望去倒像是我刚到芝佛寺那天所见……”
杨定见一下默然。
李贽却是自嘲笑起来:“我性本柔顺,学贵忍辱,人家来杀我,我就去挨刀,人家来打我,我就去挨拳,人家来骂我,我就去挨训,只知进就,不知退去,本以为堂堂正正公道自在人心,怎么会落到今日地步?”
“先生……”杨定见几乎流泪,因为世上没有几人能理解此时李贽的委屈。
李贽离开湖北不久太监陈奉就造出了湖广民变。
而在这场风波中,驱赶李贽的冯应京却是湖广少数敢于直接和陈奉对抗的官员(陈奉在食物里放钉子想要暗杀的那个)。
此时冯应京已经被陈奉诬陷抓入锦衣卫治罪,受尽刑罚也不愿屈服,清名扬于天下。
冯应京并非坏人,他驱赶李贽时自以为是在保卫名教。
而被他驱赶的李贽明明与民变无关,却是无端又添一条罪名。
连湖广普通百姓都觉得既然冯应京是好官那么被他驱赶的李贽就一定是个罪大恶极之徒,对他大加辱骂,根本不会去了解李贽其实只是个写文章的老头而已。
李贽百口莫辩,他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但是却被全天下不容。
回想这几十年,每一个收留他的朋友都备受指责,每一次他想离去,却到哪里都是人人喊打。
他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孑然一身,居无定所,想要到寺院养老送终,不想却害得整个寺院的僧人都流离失所,古刹付之一炬。
李贽年轻的时候哪怕被天下斥责也不以为意,那时他只觉得自己说的都是真正道理,是别人骂不倒的。
可是现在他已经坚持几十年了,所获得的骂名只有越来越重。
经过芝佛寺之事,李贽终于生出离去之心。
杨定见连忙劝说师父:“世人误解不知先生之心,但只要和先生相谈过的,便知先生之光明磊落。”
李贽笑而不语。
他也总是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错了,但却又不知道究竟哪里错了。
他太老了,不想再坚持下去。
两人缓步走进道观,听说李贽要在道观中讲学,附近的读书人已经来了十几个,本以为他们会吵闹的谈论,可是靠近准备讲学的偏殿时却发现大多数人都老实,坐在位置上,只有当中一个读书人正在激情洋溢的读着文章,整个大殿之中都传着他的声音:
“虽然,天运变矣,而有不变者行乎其中。不变惟何?是名天演。以天演为体,而其用有二:曰物竞,曰天择。此万物莫不然……物竞者,物争自存也……建阳曰:“天择者,存其最宜者也。”夫物既争存矣,而天又从其争之后而择之……一争一择,而变化之事出矣……”
李贽站在店门外听了一会儿,渐渐陷入沉思,半晌后他抬头问身边杨定见:“这是谁人所作之文章?”
杨定见介绍说:“此乃半月之前衢州包山文会上传出来的雄文,据说乃是福建王建阳所作。”
“《葡萄牙国史》的作者王建阳?”李贽点点头,“这篇文章颇有道理。”
早在《葡萄牙国史》刚刚连载的时候,李贽就曾经翻看过王文龙的文章并且对《葡萄牙国史》十分感兴趣。
不过因为他去年住在山东,一直没法弄到《葡萄牙国史》的全本,本来这次回到湖北养老,李贽就是准备弄来《葡萄牙国史》好好研读的。
李贽曾经在几年前于肇庆接触过来大明传教的利玛窦,后来又和利马窦的弟子有过深刻交谈。
和这时文人或是将欧洲人的学问视为异端,或是将之捧到极高地位加以崇拜不同,李贽觉得利玛窦所传的欧洲科学技术非常高明,但是所传之欧洲学术理论也就是普通水平。
李贽是完全的客观思维,他觉得欧洲人的科技高明并不就代表着他们的文化有多厉害。
交谈了解过利马窦所传的天主教之后,他觉得这套东西也就是普通宗教,甚至没什么值得写进他的书中。
直到看了王文龙的《葡萄牙国史》李贽才是对于欧洲历史有所兴趣,他觉得葡萄牙人的开拓史远比利玛窦他们传的基督教理论要有研究价值。
而这时大殿之中一众学子听完王文龙的文章,却已是群情激动。
“建阳先生说的太好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我辈当勉励自强,说实学、做实事。”
“争吵千言,不如实际行动!”
“奋勇争竞,以待大择!”
偏殿之中一众读书人激烈发言,杨定见和李贽两人都停止脚步。
杨定见低头思索着王文龙《天演论》的道理,而李贽则独自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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