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东宫若是不能在这个时候宣布改弦更张、变通执政理念,那么天下门阀将会依旧站在关陇那一边,即便关陇战败,依然与东宫对立。
萧瑀也好,岑本也罢,本身既是门阀
所以岑本立即懂得了萧瑀的意思,这是想要一同去向太子殿下觐见,若能于此时颁布一道诏令,许诺再不延续李二陛下之国策削弱、打压门阀,则会立即得到诸多门阀之响应。
固然不会有门阀此时大张旗鼓的派兵支援东宫,可给予关陇门阀之助力却势必减少。
此消彼长,东宫面对的处境必将有所和缓
而眼下,东宫面对的却几乎是整个大唐的门阀力量,即便是已经旗帜鲜明表态支持东宫山东世家、江南士族,也不过是作壁上观而已。
即便是萧瑀,也必然要以门阀的利益为上,自然不会希望眼睁睁看着支持的东宫彻底倒台,但并未真正给予东宫实质上的帮助却是事实。
其中之权衡算计,则令人深思
岑本脸上的老年斑已经甚为浓重,面色有些灰败,此刻撩起松弛的眼皮看了萧瑀一眼,又耷拉下去,呷了一口黄酒,夹了几根姜丝放在口中咀嚼着,半晌,才缓缓说道:“眼下距离时局之确定,尚且远矣。而时局变化之关键,不在长安,甚至门阀,而在于东征大军。”
萧瑀微愣:“景仁兄之意,东征大军或有变化?”
岑本颔首,蹙眉道:“自平穰城外陛下坠马负伤,及至之后传来噩耗,再到数十万大军返程之时各种拖延,时至今日尚有千余里方才关中其中种种不合情理,极不寻常。”
萧瑀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事实上,这种怀疑他也不是没有过,因为东征大军走得实在是太慢了,什么雪漫山川路途难行,什么粮秣不足谨小慎微,这些明面的理由自然不足以说服那些智谋高绝的明白人,但几乎所有人都将大军行程极慢之原因归于军中各方势力之角逐、斗争,相互掣肘之下,这才给予关陇叛军足够的时间。
但是此刻经由岑本提示,他立即意识到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东征大军种种诡异之处,当真只是由于军中各个门阀派系相互角力、争斗所引起?未必如此。纵然陛下驾崩,可英国公李绩如今在朝中之地位早已不可撼动,尤其是对于军队之掌控放眼大唐几乎不做第二人想,兼且此人心思深沉、足智多谋,岂能那般轻易被军中派系所左右?
怕是世人所见的东征大军种种诡异之处,未必没有李绩纵容甚至刻意在其中
那么局势可就当真麻烦了,东征大军虽然牵扯诸多门阀势力,可李绩的意志却很大程度上能够代表绝大多数的军队,他的倾向将会对长安局势之变化产生巨大影响。
那么,李绩到底是个什么倾向?
“英国公到底是什么倾向?”
玄武门内的值房之内,虢国公张士贵也在李承乾面前发出同样的疑问。
此处值房位于内重门之内,夹在内重门、玄武门之间,以往乃是北衙禁军的屯兵之处,宿卫玄武门安全。此刻北衙禁军尽皆开赴城头严阵以待,诸多房舍便一并空出,用以安置由太极宫内撤出的皇家内眷。
值房内光线昏暗,不得不点起数根蜡烛,李承乾与张士贵对坐,李承乾于一侧相陪。
听到张士贵的疑问,李承乾沉声道:“人心隔肚皮,英国公固然素来忠诚于孤,然则大势之下何去何从,又如何揣度得准?除却越国公之外,孤亦不知何人赤胆忠心,愿与东宫生死相随。”
事实上,他并未因此而懊恼沮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朝中大臣绝大多数都牵扯到门阀势力?利益攸关之下,每个人做出的决定都并非随心所欲,牵扯越多,自然顾虑越多。
能够有房俊这样一个可以百分百信任的臣子,李承乾已经感到非常满足
但是对于李绩,他却难以揣度其立场,毕竟李绩对于父皇的忠诚远远高于对待自己,如果父皇当真驾崩于辽东军中,那么李绩往后何去何从,谁也不知道。
张士贵颔首,叹息一声,道:“越国公乃是东宫柱石,忠心耿耿,不惜奔袭数千里驰援殿下,令臣敬佩不已然而当下局势固然因为越国公数千里驰援而陡生变数,但最终能够决定大局的,却还是东征大军。”
李承乾、李君羡尽皆颔首,表达认同。
事实的确如此,房俊如今奔袭长安,若东宫能够击溃叛军、拨乱反正,亦要面对关陇溃败之后的乱军,想要一举清除,几无可能,甚至会导致关中一片糜烂。
若房俊回援亦不能挽回败局,致使关陇兵谏成功,同样的道理,关陇也不可能一举将东宫六率尽皆剿灭,只要太子在东宫六率护卫之下向西遁逃,一旦过了陇西,则关陇军队鞭长莫及,“一国二主”的格局即将形成,往后便是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数十年的内战。
唯一拥有鼎定大局之力量的,就只能是拥兵数十万的东征大军,拥有东征大军绝对掌控力的李绩,才是能够左右朝局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