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吝啬之人,更不是薄情寡恩之辈。
昔年那些个跟随他出生入死最终打下这一片锦绣江山的臣子,一个两个都尽量的予以安排,功勋、名誉、权力、财富,但凡是他能够拿出来的,从来都愿意跟他们去分享。
即便是侯君集那等意欲谋朝篡位之辈,他也能只诛首恶、不问胁从,连他的家人子嗣都给了一条活路,古往今来之帝王,有谁能比得上他的大度宽容?
然而即便如此,却依旧不能阻挡有一些臣子的欲壑难填。
他们将自己的功勋摆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认为若是没有他们的付出,这个帝国便不会出现,所以帝国所有的一切都要由他们来支配,即便是皇帝,亦要跟随他们的意志而行。
甚至于若是某一天对皇帝不满,心里想的不是检讨自己的过失,而是绸缪着干脆换一个皇帝……
这是李二陛下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从来都没有将关陇贵族打落尘埃,甚至一脚踩死的想法,只是当关陇贵族追求的权力已经危及到了皇权之时,不得不予以打压制约,他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错。
帝国稳定,才是所有人最一致的利益述求,当皇权受到限制,甚至于不得不卑躬屈膝与某一派势力之时,必将导致整个帝国的动荡,权力架构不稳,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内部的倾轧。
外有强敌,内部不靖,眼瞅着煌煌盛世就要成为昨日黄花,李二陛下焉能坐得住?
政事堂就在皇宫之内,承天门之一侧。
长孙无忌匆匆抵达政事堂的时候,诸位宰辅已经在议事堂内聚齐,商讨着房俊呈递上来的要求将军法审判之权由卫尉寺移交给兵部的提案。
刘洎虽然尚未至门下省履职,但侍中的晋升令早已勘发,亦在吏部备案入档,故而已然是事实上的宰辅之一,如今可以同李绩、岑文本分列左右,参豫朝廷大事。
如今升官晋爵,兼且最为忌惮的长孙无忌不在,一时间有些“放飞自我”,颇有些志得意满,将房俊的奏疏看了一遍之后放下,开口说道:“房少保之提请,本官认为确有必要。兵部乃是名义上的天下兵马统御,亦是军事最高衙门,似军法审判这等权力,岂能不交由兵部扺掌呢?管理混乱,令行不一,此乃取祸之道,应当予以允准。”
房俊此刻就坐在三位首辅对面,脸上带着笑容,听到刘洎支持自己,当即笑道:“侍中明辨是非、深明大义,所言极是。”
刘洎顿时有些飘飘然。
除去这一声“侍中”令他心里开花之外,房俊的态度亦是令他满意的根源——从头至尾,何曾见过房俊对他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话?
满朝文武,除去那几个年高德劭的元老之外,这棒槌对于其他人可是从来不假辞色,动辄横眉立目,出了名的没大没小……
岑文本有些犹豫,迟疑道:“今日赵国公不在,吾等若是直接将此事决定,未免有些不敬,搞不好赵国公会心生误会。不若暂且搁置,等到明日赵国公前来,再一同商议?”
他这么说,并非是偏向关陇贵族。
严格来说,岑文本属于朝堂之上的“中立派”,兵部依附于某一派系势力,比素来的低调的李绩还要纯粹一些,毕竟李绩的身后还站着山东世家呢……
他是为了大局考虑。
关陇贵族这两年一直受到打压,那些个开国大佬们时常抱怨,心生怨愤在所难免,若是此刻再将卫尉寺的权力剥夺,交给素来跟他们作对的房俊,这些大佬是否会生出幺蛾子?
眼下朝廷重中之重,便是保持政局的稳定,万一那些个关陇贵族们闹将起来,必然导致朝局混乱,这与皇帝陛下的意志不符。
身为宰辅,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帮助皇帝料理政务、查缺补漏,可若是逼得关陇贵族们劝其反抗,导致朝局震荡,那便是很严重的失职了。
两人意见不一,便一起看向正中的李绩。
李绩耷拉着眼皮,手抚着颌下美髯,“伏溜伏溜”的喝着茶水,似乎对两人刚才的发言充耳不闻……
刘洎无语。
做首辅做到这个份儿上,这位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奇葩了……
正欲再说,便听到门口脚步响动,抬头一看,却是长孙无忌来了。
“呦,赵国公昨夜没睡好?这眼珠子都还是红的,瞧着挺吓人。年纪大了,就愈发要懂得保养,饮食睡眠至关重要,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啊。功名利禄,那都是过眼烟云,唯有自己的身体才是一切之根本,万一哪天中了风撞了邪,那得有多可惜……”
听着房俊貌似关切实则讥讽的言语,刘洎差点笑出声儿来。
也是奇哉怪也,这房俊也不知与长孙无忌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只要一见面就忍不住要掐一顿,从来都不给长孙无忌留一丝半点的面子。
长孙无忌顿时面色一黑,瞪了房俊一眼,自顾自的来到李绩身边的位置坐下,对房俊的言语充耳不闻,问道:“诸位,今日所议何事?”
岑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