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颜:“多谢越国公提点,是下官唐突了。”
房俊见到刘洎与许敬宗的争吵已经停止,便笑着道:“不过是随口言之,你且一听就好,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你既然负责会议纪要,还是不能脱离实事求是的原则。譬如眼下丈量田亩以绘制天下舆图之政,有人认可,你就要记录其予以认可之理由,同样,有人反对,亦要将反对者之理由详细记述,等到后人阅读这份纪要寻找施政理念之时,以此为鉴。”
刘洎:“……”
咽了口唾沫,整理一下因为吵架激动而散乱的衣冠,端端正正坐了回去。
关于丈量田亩,皇帝给出的理由是“便于绘制一份前所未有之精确的帝国舆图”,但一些有识之士都认为必然不会如此简单,而皇帝真正的目的也一定是针对世家门阀。
毕竟无论是当初帮助魏王、晋王与李承乾争储,还是后来关陇、晋王两次兵变,其主体都是世家门阀,李承乾对于世家门阀之厌恶可想而知。
而文官系统几乎就是世家门阀的自留地,贫寒出身或许还能依靠勇冠三军去博取战功封妻荫子,但想要做官,没有一个藏书万卷、世代出仕的家世是万万不能的,放眼当世,如马周这般寒门出身而登上高位者绝无仅有,而马周出去其本身的能力之外,运气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旁人想要复制,难比登天。
作为文官系统的领袖,刘洎必须要维系文官的利益,否则他哪来威望去领袖群伦与军方抗衡?
既然丈量田亩是针对世家门阀,那么他必然要反对。
但是这毕竟是为了自身之利益与朝廷政策对着干,放在当下人人都能接受且认为理所应当,然而十年之后、百年之后呢?今日之正确,未来未必依旧正确,到那个时候,他就是“祸国殃民”的奸恶之徒……
许敬宗愈发来劲了,义正辞严、大气磅礴,大声道:“汝辈皆国之蠹虫也!只知有家、不知有国,为了一己之私将国家利益弃之不顾,也腆颜窃居高位、冠带衣紫?吾羞于之为伍!”
而后顿了一顿,斜眼见李敬玄似乎未曾动笔,遂好奇问道:“你为何不记?”
李敬玄有些尴尬,但还是听着头皮道:“许尚书这番话语有诋毁污蔑之嫌,既然未有确凿之证据,下官不敢贸然录于纸上,否则有损他人清誉。”
刘洎欣然道:“年轻人胸怀正气、不畏强权,正该如此!”
他发现自己在斗嘴、辩论这方面完全不是许敬宗的对手,几乎每一次争吵都被对方击败,并且持续不断的被扣上诸如“党争祸首”“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贪腐成风”这样的罪名,如果会议纪要皆记述其上,长此以往,旁人不了解内情,怕是就要将他归于此等败类,那如何得了?
李敬玄忍不住转头看了房俊一眼,毕竟他知道许敬宗不过是个马前卒,而房俊与刘洎才是当下朝堂的对立派,见到房俊面露微笑微微颔首,顿时放下心来。
心底对房俊充满敬仰崇拜,似房俊这般哪怕是面对政敌也能坚守底线原则,不恣意污蔑抹黑打击报复,如此胸怀才配得上当朝第一人之赞誉,而在一旁一声不吭、浑不在意的李勣则难免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有失宰辅之首的气度……
一直未曾发言的李承乾放下茶杯,淡然道:“关于丈量田亩之事,朝堂之上无需争论了,朕决心已定,势在必行,且根据先前之议论,此事由许尚书全权负责,朝堂自上而下所有衙门、所有人,都要予以配合,不得阻挠。”
想要坐稳皇位,想要收拾当下略显残破的山河不对后世子孙诋毁,那就势必要施行新政,而作为新政最核心的丈量田亩,岂能容许他人阻挠?
莫说一个刘洎,就算所有文官都站出来反对,一样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