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韫朝她微微抱拳。
这一举动既是礼节,也代表他早有打算,即便今日她未主动来访,他亦会寻机与她相见。
萧沁澜抚摸着软枕上精致的银线绣图,“后宫之事,错综复杂,非你等男子所能全然理解。父皇未登基前,虽只有母后与太后,但兄弟姐妹间的纷争却从未停歇。祖母早逝,祖父又偏爱那些不争气的子嗣,这其中的微妙,你可曾细想过?”
说到这里,她意味深长地望向他,“常言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承韫兄长之前身为世家子弟,对此中滋味,定有深刻体会吧。”
陆承韫面色不改,依旧保持着那份从容不迫,颔首赞同,并耐心等待她的下文。
见他如此淡漠,萧沁澜故意做出一副无趣的模样,撇了撇嘴,眼中却灵光闪烁,睫毛轻颤,“那样的境界下,各大家族聚首,父慈子孝的温馨时常映入眼中,父皇心中难免生出诸多感慨与怨言……”
听到这儿,陆承韫忍不住插话道:“沁澜直率坦诚,毫不避讳。”
封建社会,皇恩浩荡中皇权独尊,伦理纲常里长辈为尊,而此一言,却似利剑穿云,将那至高无上的皇权与长辈之威,一并削去了几分锋芒。
萧沁澜肩头微耸,“父皇因此对我与兄长格外垂怜。偌大家族皆依仗家父一力支撑,但其余叔伯仍见不得我兄妹和睦、欢聚之景。犹记得当时有一堂兄,七岁便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对我施以暗算。诸如银针刺肤,饭食藏泻药……”
言及此,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眼中尽是显而易见的哀愁。
陆承韫善解人意地颔首,不欲再触其痛处,“大人政务缠身,故而你自幼便谙熟世间冷暖。往昔太祖龙潜时,未来得及携太后同行,边疆异族又恰逢其时侵扰,致使太后心结难解,视你为棋,制衡朝堂风云,自身则紧握权柄不放。”
“唉……”萧沁澜感慨摇头。
这么说来,是挺苦。
世间哪有什么虐待与早熟之谈,不过皆因她是异世之魂罢了。
想当年,她尚在母腹之中,因圣德皇后辛劳过度,肚子中的胎儿竟于诞前三日便成死胎。
她在混沌之中待了三日,终得重见天光。她心怀壮志,誓要游历山川湖海,亲眼见证这古代风华的每一处景致。
世人皆道孩童懵懂无知,殊不知她自出生之日起,便如海绵吸水,尽听世间秘辛。
她上辈子出自书香门第,正经学府毕业,家境优渥,学业有成。自幼在家族企业中熏陶,又对古籍中的古画情有独钟,历朝历代的兴衰更替,也看了许多。
外戚擅权,宦官干政,君王不务正业,这样的王朝早已是风雨飘摇,恐怕不过两三年光景,便将烟消云散。
父皇曾吐露其宏图大志,她自小便铭记于心。
未满三月之龄,依着亲大哥所教的集团管理暗中筹谋,预设种种变数与未来之路。
父皇若成,她则手握重权,暗卫遍布,上可达天听,下可监察四方官吏。
父皇若败,她则能隐匿山林,静待时局安定,再正大光明重现于世。
虽略显保守,但在乱世之中,保命方为首要。
世事难料,没成想父皇竟是一位非凡之主,任人唯贤,独具慧眼,天生帝王之相。
历经艰险,死伤无数,却从未退缩,步步为营,直抵无上巅峰……
又留下这么大一堆烂摊子。
她收敛思绪,“你无需置疑,宫中有我自己的眼线。乱世纷扰,唯有武艺与暗卫方为最坚实的依靠。故我自幼便广纳贤才,研习刀剑骑射,那飘渺无迹的轻功尤其擅长,这才确保周身无虞。”
“你此番悄然而至,府中竟无人察觉?”陆承韫明知故问。
看来他对定国公府的戒备森严十分认可,亦是对她能力的试探。
“除我之外,我手下高手如林,不可胜数。承韫兄长若有要求,可随时前来寻我。”
“好啊。”陆承韫嘴角上扬,眼神渐暗,“兄长文武双全,父亲又暗中联络诸多隐退老臣,沁澜以为,兄长是否与那九五之尊之位,相配呢?”
“墨凌兄长行事果决,朝中无人能及,他自是最佳人选。”萧沁澜懒散地倚着软枕,指尖轻点,“当年我初涉世事,承韫兄长已近束发之年,转眼间九年光阴逝去,不知被家族遗忘之人,能否再聚拢起足够的忠诚呢?”
此言一出,陆承韫陷入了沉思,片刻后,他提出疑问:“兄长登基,是否已成定局?”
“兄友弟恭,自是人间美谈,何尝不好?”萧沁澜抬眼望向他,眸光玩味,“到那时,朝野内外,定会传颂一段手足情深的佳话。”
“你与兄长自幼相伴,情谊非比寻常。”陆承韫一瞬不瞬凝望着她。
“我幼年玩伴无数,各式各样。”萧沁澜毫不避讳地回应,目光与他相撞,“承韫兄长自十四岁那年起,便与我并肩作战,历经风雨,这份情谊,亦是独一无二。”
“沁澜,你行事果决,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