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月亮,是无数心灵里的中心。又是跨越时间长河而上的奇异生物。
通过稳定的某种联系,从四面八方,前后左右,无死角的各个方向,向她飞来数不清的痛苦呓语。
有饿死前的叹息。有贫病已极的哭声。也有横遭不幸的怨愤。
这些声音,颠倒时间,不辨空间。甚至,有亡者,有活人。
男女老幼的声音混杂一起,最终混成了同一声。
万民同音,千古一心,像是同天告诉,又像与己低语:
“他们拿走了......”“拿走了......”、“拿走了......”
“一点点。”有时,音调古朴拗口的占主导。
“一部分。”有时,伴随着锄头的相击声。
“很多。”有时,伴随着机器的隆隆声。
“几乎是全部。”有时,这声音微弱嘶哑的,像声带都已经退化。
这道嘈杂又统一的声音,钻入她宏伟的身躯,沿着她十一节的身体,一节一节往上爬,试图钻入她的大脑之中,摧毁她的意志,不,是让她与他们融为一体,去“拿回来”......
她本身的意志与这些声音相比,薄弱得简直像无穷宇宙中的一点微尘。
这些声音从她尾巴的最后一节,亦或者从她头部的第一节?谁知道呢,她的头尾是相连的。
总之,他们已经往她含着意志的,便可称为“头部”的那截,不断逼近了。
一节、两节......他们每爬一截,李秀丽就觉得自我意识轻一截,不断溃散。
但,这些声音停止在了第十节。
她意识拟化的这衔尾奇物,身上的其中十节,都分别被细细的、十分坚韧的力量,固定在了宇宙的某个方向,钉在了沉重而不得脱飞的诸表人间。
轻盈所聚合的它们,无法越过这沉重的诸表,如履泥潭。
李秀丽的自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姜熊、姜虎曾告诉过她,通天教的这支秘术唤作“鱼龙变”。
被授术者,上可龙飞九天,下可鱼潜九渊。但此术有极大的后遗症。
他们还来不及告诉她“后遗症”是什么,就匆匆离别。在十天前,李秀丽,毫无预期地感受到了“后遗症”。
那是她刚刚被酒疯子抓住,困在陶罐里时。
有数不清的痛苦呓语,突然不停地、急雨般从虚空中无穷涌来。
她时常分不清自己是谁,恍然化身那高比日月的十一节生物,被这些声音顺“身体”,爬到接近头部的位置,而头痛异常,常常神思恍惚,极为狂躁,日夜扑腾。
痛苦持续了一整天,直到,她被这个野人“出售”给那对老夫妇。
莫名的联系忽然在她与那对夫妇之间建立。
她肉身的双眼,看到翁媪一人穷苦的面容,听到他们绝境里依旧的善良。
她意识的“双眼”,却在循环往复的身体上,从无重数的痛苦呓语里,清晰地辨认出了,属于这对老夫妇的一道“声音”。
不,与其说那是“声音”,不如说,其实是炁?但又似炁非炁,是比炁更浓郁,更复杂的能量。
当辨认出这道“声音”时,就好似有一条绳索,穿过这虚无的宇宙,将李秀丽显得卑微渺小如星尘,也逐渐轻如星尘的自我意识,系在了某一个方位。
那属于一个极为沉重的世界,拉得她的意识不断下坠。
于是,她意识拟化的巨大的环形生物上,其中头部的那节,也被这道绳索环绕,屏蔽了那无穷数的呓语,大大减缓了冲击。
有“人”穿过宇宙,对她说:【现在,寻找它,回应它,强化你与诸表人间的联系。】
她转动十一节的身躯,意识的双眼,在“宇宙”里,通过奇异的视角,不断凝神,凝神,于是,放大镜一样,她看到了这对老夫妇,看到了他们不幸的人生,也看到他们身上的“炁”,有一部分飞向虚空,与大夏上空的无数“炁”一起,凝聚成那种更复杂浓郁的能量,延伸入另一处冥冥“宇宙”。
她没有手,却本能地张开口,昂脖一咬,硬生生将这道“炁”,如绳索般咬住,往回拖。
阻力很大,但她死不松嘴,于是,慢慢地,属于“云娘”、“三哥”的炁,当真被她从遥远的所在拉回来了相当一部分,甚至还拔出了一些连带的更浓郁的能量。
从另一方冥冥的“宇宙”,隐约传来怒吼。
李秀丽不敢停留,随着被她拉回来的“炁”,拼命游向联系着她的那个沉重世界。
噗通,她从极为轻盈的状态,变得沉重而踏实起来,睁开眼,她回到了银鱼的身体,被她咬着扯回来的“炁”,则化作了大片金色的稻田。
或者说,在凡人眼里,是“金色的稻田”,在李秀丽眼中,这些全是七彩之“炁”所凝,像一个又一个大泡泡。
泡泡里,凝着云娘夫妇半生因由。
书生不肯受贿,不肯包庇欺男霸女,打死贫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