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声询问。
在他身边侧后跪坐的短髭中年人恭声道:“回父亲,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但许多人家并未有家主前来,只派来家中子侄。”
言罢,抬头目光扫视堂中诸人,神情显得极为不满。
此次本是整个江南氏族多家达成一致,于此齐聚一堂商量组建私军出兵关中的大事,结果此前商议之时一个个信誓旦旦,满口为了江南之未来不惜代价定要扶持晋王夺嫡上位,结果事到临头,却只是派了一些家中子侄前来,各家够份量的几乎一个不见。
这满堂江南各家子弟,他居然能叫上名字的都没几个……简直欺人太甚。
萧珣却没有半点火气,眼皮始终耷拉着好似睁不开一般,澹然道:“无妨,人未至,家兵、钱粮不是都送来了吗?江南士族同气连枝,不是哪一个想聚就聚、想散就散的。”
他岂能不知这些人家的心思?
既想要扶持晋王夺嫡立下从龙之功,也害怕太子坐稳皇位事后予以清算,瞻前顾后、取舍两难,既想吃羊肉,又不想沾臊味,当了表子还要立牌坊……
不过人心如此,不能苛求。
有些时候,论迹不论心,只要家兵、钱粮送来,他们心里怎么想并不重要……
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在跪坐的人群后往前挪了挪,挤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目光游移:“晚辈张忘,好教南海公知晓,此次带来家兵五百、粮一千石、皮甲兵刃若干,预祝各家大功告成、青云直上!不过家父染病,缠绵病榻,吾身为人子,自当奉汤药于榻前,承孝道于膝下,故而不能跟随大军北上关中,需即刻动身返回家中……还望南海公见谅。”
萧珣乃当年梁明帝萧岿之子,曾敕封南海王,南梁覆灭之后,萧氏宗族被迫北上隋都遭受软禁,此等爵位自然作废。不过江南氏族素来仰望兰陵萧氏之鼻息,萧珣其人也确实德高望重深受尊敬,故而江南人士多以“南海公”称之,以示尊崇。
听闻这年轻人言语,堂上诸人顿时交头接耳,有些喧闹,堂堂“江东张氏”,居然只出了这么几个人、几石粮,不仅家主未至只派来一个子侄辈,甚至连这个子侄辈都要半途告辞。
而且听其言语,分明就是“预祝诸位鸿图大展旗开得胜,吾敬赠物资些许,聊表寸心,事后成败生死与吾无关”的意思……
萧珣年岁大了,虽然听清了张忘的话语,但一时间有些茫然,身边蓄着短髭的孙子萧灌忙往前凑了一下,低声提醒道:“此乃江东张氏的嫡子,原本前些年家势倾颓、江河日下,但自从承包了华亭镇的数处盐场,获利颇丰,这几年又在江南船厂建造了数艘海船参与海贸,隐隐有复兴之象。”
解释一番,见祖父蹙眉沉思,遂转过身挺直腰,看着张忘,面色不豫,冷声道:“江东张氏素来是江南士族之擎柱,堪为吾等之表率,当下之事决定吾江南士族之荣辱兴衰,你家岂能置身事外?吾等抛家舍业北上关中浴血奋战,你却安之若素坐享其成,天底下没那个道理。”
“三公子说得对,凭什么吾等北上征战,族中子弟视死如归只为了给江南氏族开创一番天地,你张家却坐享其成?”
“而且你出了那么一点人、拿出那么一点粮,就想着让吾等冲锋陷阵?”
“简直无耻之尤!”
呵斥声此起彼伏,一片讨伐。
张忘额头见汗,眼下堂中几乎做满了江南氏族各家的代表,自己一个不慎便是得罪了所有人,往后如何安身立命?
赶紧抱拳来了个罗圈揖,苦着脸告饶:“诸位,请听吾一言!非是张家贪生怕死,不肯与诸位并肩携手杀出一番天地,实在是钢刀在颈,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吾张氏自两汉之时便世代居于吴郡,繁衍生息、根植桑梓,然而水师之驻地距离吴郡仅仅一水之隔,吾家家宅、田产、商铺、甚至阖族老少都在其兵锋威胁之下,若是随同诸位调集家兵北上关中,诸位或生或死或成或败,大抵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可张家旦夕之间就将遭受灭门之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