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的拐角之处,数辆马车出现在风雨之中,或是继续缓缓前行,或是静止不动,所有车帘都撩开一条缝隙,静静的注视着宗正寺门前的这一幕。
长孙家的马车的车门、车帘都敞开着,只要经过,便可见到四仰八叉仰倒在车厢里的长孙无忌,以及跪在车前被雨水淋透、面若死灰的长孙涣。
车帘放下,车门关好,长孙家的管事甚至没有等长孙涣站起来去呼唤晕倒的长孙无忌,便命令车夫启动马车,驶往长街的另一端。
只留下跪在雨中青石板路面上的长孙涣,一脸死灰,双目涣散。
陆续有马车从长孙涣的面前驶过,撩起的车帘后面露出一张张平素非常熟悉的脸庞,但是这个时候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与同情,唯有无尽的鄙夷、嘲讽、与冷笑。
雨势越来越大,长孙涣跪在那里似乎忘记了站起,任凭雨水兜头盖脸的浇在身上,几乎连浑身血液都已经冻结。
他明白,自己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被他的前生父亲将他从即将继任家主的荣耀巅峰一脚踹下,然后又狠狠的跌落在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即便此刻他仍旧活着,但是他自己知道,往后的自己也仅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往昔种种荣耀显贵,凌云壮志冲天豪气,都彻彻底底的湮灭在贞观十七年的这一场提前来到的秋雨之中。
心丧若死。
街角处,那一辆奢华却没有悬挂任何家徽标志的马车依旧静静从伫立在那里,十余名身穿蓑衣斗笠的护卫标枪一般端坐马上,除去战马时不时的甩甩尾巴铁蹄刨动几下,再无一丝声音发出。
自长街的另一头驶来的豪华马车经过宗正寺的大门口,在跪着的长孙涣面前驶过,然后陆陆续续自这一辆四轮马车的身侧经过,一个接一个的消失在街尾的雨幕之中。
车厢里,李君羡抻着脖子看着依旧跪在远处的长孙涣,咋舌道:“赵国公……真狠呐!”
他四肢发达,但头脑也绝对不蠢,先前或许还未看透这一连串的变故背后所蕴藏的机锋,但是经过李二陛下的连番斥责与点拨,这会儿哪里还能不明白这一切都是房俊设计的陷阱?
只不过明明已经深陷彀中的长孙无忌,眼瞅着就将要被关陇贵族内部视为叛徒,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断臂求生。
背叛的危机或许一时间能够压制下去,毕竟关陇内部牵涉了太多的利益,不是说分裂便能够分裂的,但是长孙涣却是实打实的将原本属于长孙家的罪名彻彻底底的背在身上。
长孙无忌的喝骂声谁都听得见,但长孙涣当真就是贪生怕死,背叛了所有的盟友偷偷留在长安跑来宗正寺投案希望能够保得一条性命么?
所有的事情都是明摆着,谁都心知肚明,但大抵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与长孙家闹翻。
起码不是现在。
就如同关陇贵族与皇族皆不愿毫无转圜余地的硬碰硬发起一场冲突一样,关陇贵族们会心甘情愿的领受长孙无忌给他们的这个“解释”,大家各怀鬼胎,但是起码在短时间内并不会让“背叛”的事件揭穿开来,促使关陇集团彻底分裂。
当然,既然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那么怨愤的种子便已经种下去,分裂的危机就会依旧存在,只等到将来大家觉得长孙家再也不能给予丰厚的利益,这个危机便会再一次爆发出来。
等待关陇集团的结局,唯有分崩离析,各谋前程。
所以,长孙涣的牺牲看似悲壮,毕竟这可是最有可能接任长孙家家主之位的青年俊彦,经此一遭之后即便不死,也再无任何前途可言,但是说到底,实则并无太大的意义,因为这并不能使得已经存在的裂痕彻底消弭。
只不过是为了给长孙无忌,以及给关陇贵族们争取一段各怀异心继续合作下去的时间而已……
李君羡还在沉思,身边的李二陛下已经敲了敲茶壶,示意让李君羡继续烧水,开口说道:“只是让关陇集团苟延残喘一段时日,辅机却甘愿为此牺牲掉最合格的继承人……他到底为何如此看重这样一段让关陇集团继续合作的时日,究竟在谋划着什么,居然比自己的继承人更加重要?”
李君羡将水壶放在炉子上,恨不得多生出两只手,这才能在烧水的同时掩住耳朵。
陛下诶!
您今日怎的这般话多?
这种话您只是在心里想想就好,有什么谋划确定了之后再吩咐咱去完成便是,何必非得要说出来呢?
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就越快,何况还是这种明显有可能大逆不道的秘密?
今日的陛下实在是太过古怪,与平素的脾性大相径庭,令人招架不住……
烧着水,李君羡谏言道:“陛下,该看的都已经看到了,时辰已然不早,不若咱们这就回宫吧?毕竟随行的护卫人数太少,一旦有什么变故,后果殊难预料。”
然而李二陛下立即向他展示了今日的确不同寻常,有些潮红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开着窗外的风雨,说道:“难得出宫一次,如此斜风细雨清凉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