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昔在济南,曾见到过人生悲惨事。当时很多弃婴被丢弃在沟壑里,我曾问过我阿父,问为何要将这些婴儿丢弃掉?谁无父母心呢?却不想我父告诉我,这是上面催口钱厉害,他们交不上。”
法正颔首,搭腔道:
“确实,汉室多弊,这赋税重是一例。”
但张冲却摇了摇头,他对法正道:
“并不是如是,我并意外我父的这番话,因为正如我此前说的,谁无父母心?不是逼到南处了,谁会这样对待骨肉?我所悲哀的是在于,好像从我父在内所有人都觉得这些婴孩只是个物件。彷佛丢弃也只是一件稍微遗憾的事情,却不想这是一条人命。”
法正沉默了,他似乎要说什么,但张冲已经继续说道:
“我也知道这是何故,毕竟人如何都是要生存的,这都是生活所迫,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此刻张冲声音稍大:
“但人不能永远这么麻木,人不能真是猪狗。父辈如何,咱们还如何,代代因循下去,好像热血都成了过错。我看过那些麻木的人,他们彷佛丧失了知觉和感情。不,他们有感情,但却已经不知道如何表达了,也就看着麻木了。”
“所以我那时候就想,我能不能做点事,或者让我自己成为一点星火,去点燃他们,去祛除他们的麻木。我能不能让他们可以活着像个人,让这个世道不仅仅是靠家世而分人,人能不能就是自己?”
此时不仅是法正瞠目,就是边上的杨众也在咋舌。他们看张冲就好像是看一个外世界的人,他们并不清楚为何张冲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们易地而处,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处在那样的生存状态,首当就会想如何改变自己的生活,帮助家人过得更好,而不会为他人的命运而悲悯。
甚至,他们此刻听了张冲的话,都不可避免有一种眼前之人矫揉造作的想法。
可能杨众是如此想法,只是他不敢表达出来。
而法正却知道,如果任何一个人在他面前说这番话,他都会嗤之以鼻,他会嗤笑:
“汝何人也?真以为自己是圣人?讲命运?那就应该明白命运是上天注定的,你既然讲命运,就应该尊重他人命运好吧。”
但在眼前这个人面前,法正却完全没有这样的念头,因为眼前的这个叫张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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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法正终于说出了他一个心声:
“也许这个天下正因为有了张王,从此才变得不一样了吧。”
这并不是法正媚上,而是他懂得历史,明白越是乱世,越是秩序崩塌的时候,越容易有圣人出。
正如天不生孔夫子,这万古如长夜。我华夏的历史就可以分为孔子之前的历史,和孔子之后的历史。
孔夫子以前,天下世官世禄,贵就是永远贵,贱就是永远贱,哪有什么有教无类。
而现在呢?也许眼前的张王也是这样改变天下理念的圣人。
只是和孔子比起来,孔子只是个素王,而张冲却是真的圣王。也正是如此,更能革新易变这糟糕的乱世。
其实法正也说不出自己到底为何会见了张冲一面就决定改换。
也许是因为他受够了关西凉人的羞辱,也许是他在关西看不到前路,或者他是单纯因为一个伟大的人对他的尊重。
亦或者这些都不是,而是他内心中隐隐起伏的那份野心。
法氏家族并不能说差,在关西这边,他们法家也算是二千石的家族,但实际上自祖父法真后,法氏就已经无人出仕了。
祖父是个真人,道德高洁,终身不出世,这也在一定程度上维系了法家的名门。
但几年前,八十九岁高龄的祖父去世了,法氏就急转直下。不然为何他为郎官还要去益州出谒,还不是因为法氏的影响力已经不在了?
但不仅仅是为了家族,法正还有自己野心。
也许是边缘呆久了,他就特别渴望呆在核心,处在那之中。他不想总是那个被耳提面命的,他也想做那个说话的。
那个说话声音再小,也会有人用心听的人。
而他在面张冲的时候,竟然意外地发现所谓仇视世家的张王是那么渴望人才,是那么虚怀若谷。
于是他当即认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改变他一切的机会。
因为既然如他都被这种谣言说惑而下意识抵触张王,那是不是更多的人也是如此?那人弃我取,岂不是占得先机?
可此刻当张冲临大河而剖露心迹,法正有点明白了,他也许需要真正改变点什么,也许追随眼前这个人,他将会收获到不一样的东西。
那不是权力,而是被万世叙述。
正如孔夫子有七十二贤弟子一般,那比素王更甚的圣王是不是也需要贤弟子和门人?
但法正也明白更多,此刻他已经落后了那些泰山老人很多,所以他需要做得更多,也得更努力。
毕竟孔子有贤弟子七十二人,但真被人记住的又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