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忽然泪落而下。
主审官看着这母女二人的情形,心里一下什么都明白了。他鄙夷地看了陆胭一眼,命府兵把这两人重新押回牢中。牢房里,郭王太后身心皆溃,早已浑浑噩噩,不能知外事。陆胭还在胆颤着心,等待最终的判决。终于,有人来告诉她们了。陆胭被剥夺仪成君的名号,即刻处死。郭王太后固然有死罪,但国朝以孝为先,主审官不能决断,还需等待上头的意思。这几句话刚一落地,陆胭就把通红的眼睛转向了母亲,郭王太后眼神毫无神采的与她对视,迫在眉睫的死亡,把人本能有的动物性都激发出来了,同样都是犯下了死罪,陆胭无法接受只有自己一个人死去。她不管不顾地就要去攀扯母亲,一旁的狱卒连忙冲上去阻止。郭王太后看着眼前的乱象,实在坚持不住,一下就晕了过去。
当惜棠从谢澄口中得知郭王太后中风的消息时,她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中风?“她问,“母……她吗?”
“是。“谢澄如此对她说,“说了要去见见她,不如就现在去吧。”
惜棠缄默了好久,谢澄也不催她。半响,才听她轻轻说了个好字。
再次走入寿成殿,惜棠只觉得恍若隔世。
寝殿灰尘漂浮,除了在榻上艰难喘着气的郭王太后外,再也没有一个人。惜棠掀开了帘子,一看到郭王太后,她就愣住了。
短短十几天,王太后老了好多好多!在惜棠的记忆中,婆母虽有了年纪,但总体上仍是个神采奕奕,风韵犹存的美人。可如今躺在榻上的,那个面目衰朽的苍老妇人是谁?是她的婆母,是谢洵的母亲吗?惜棠怔怔的,说不出一个字来。而王太后浑浊的眼珠,才刚刚落在了她的脸上,就默默地流出了两行热泪。
“你,"郭王太后艰难地说,“你来了。”惜棠站在原地,毫无反应。郭氏蒙着眼睛与她对视,惜棠好久没这样仔细地看过她了。谢洵在时,她们就一直关系僵硬。婆母对她的不喜,由初见的那一刻贯彻到最终。经历了这么多,惜棠早已无所谓婆母怨不怨她,恨不恨她了。她来这里,只是想说一句话。那句她压抑了很久,却始终不能对旁人说的话。
……不管你信不信,"惜棠说,“由始至终,我都没有勾引过皇帝。我不是自愿的。”
惜棠眼中闪烁着若有若无的水光。望着她的眼睛,郭王太后想起了曾无数次与她含情对视的谢洵的眼睛。她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么喜欢惜棠。但一直是母亲古怪的心理作祟,儿子越喜爱惜棠,她就越是厌恶她。可归究于惜棠本身,作为儿媳,她到底有哪点对不住她?
洵儿在时,她晨昏定身,处理家头细务,对她从来无有不恭,无有不从。洵儿死了,她自己病倒在床,理不了事,反倒是她强忍着悲伤,把洵儿的丧仪处理的妥妥帖帖。反倒是她一直护着的女儿,却是这般的翻脸无情,这般的……郭王太后抽搐着脸皮,泪水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
“是我,“郭王太后喘着气说,“是我对不住你…洵儿不在了,我本应和你相互依靠,却做下了这等事,将你亲自推到了皇帝怀中,"郭王太后的声音哽咽了,“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洵儿惜棠的心骤然一痛。她低下头与婆母相视,婆母还在全身抽搐的流着眼泪。现在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呢!该造成的伤害,全都已经造成了。既已酿成的事实,也不能够再改变了。惜棠麻木地摇了摇头,她不能回应婆母的话,她终究不能做到原谅她。见也见了,想说的话也说了,惜棠不想再停留片刻了。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殿门口,婆母忽然一声叫住了她。“惜棠!“这是婆母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之前每一次叫她,都是冷冰冰的沈氏两个字。婆母嘶哑着声音问,“胭儿呢?她……她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惜棠没有回头,“但现在,应该是过了行刑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郭王太后就一声一声痛哭起来。惜棠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眼眶也湿润了。她不是为了陆胭,不是为了郭王太后,而是为了谢洵,为了她自己。阿洵走了,他们所有的过往,都随之烟消云散了。临淮王宫,她曾经以为的和阿洵永远的家,如今也要永远离开了。惜棠不知道自己哭的很厉害,直到出了寿成殿,皇帝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她才知道眼泪早已浸满了自己的脸庞。
谢澄的手,接住了一颗从惜棠睫毛上掉下来的泪珠,那点点的温热,却直直地烫进了他心里。他抚着惜棠的乌发,轻柔地吻过她的眼泪。惜棠眼眶红红地与他对视,谢澄说,“很难过吗?”
“我,"惜棠怔怔的,半晌才意识到眼前的是何人,她顿时惊慌失措起来,“我,我没有……
“没关系。"谢澄微微笑了下,“你与九弟弟,毕竞做了几年的夫妻,你还在惦记他,对不对?我明白的……“他的言语很温柔,惜棠听在耳中,却阵阵的发起抖来,“这样吧,待回了长安,我就下旨,给他赐下美谥,修缮他的王陵,叫他得以哀荣,不至于身后无人知闻……你觉得如何?”皇帝的一言一语,无不是在提醒着惜棠,谢洵已经死了,不在了,永远都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