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恰好此时楼下一声惊堂木响,紧接着就是满堂喝彩,冥冥之中给这不太完美的故事收了个尾。陈岁安双眼含泪,鼻尖通红,不自觉地摸了摸双臂,勉强压抑住浑身上下的阵阵痛意。
三师兄的话不算残忍,甚至话里话外还如旧时一般念着她,可陈岁安听着却分外难过。
她如今也不过十七岁,八岁上山时还跟个丑小鸭似的,就靠着山中那些素昧平生却心地善良的人把她带大。她很清楚自己这一生的根就在泽海山,她也明白自己素来依靠的,都是泽海山的人。
可在她忘记的过去里,是她曾亲身经历的,滔天大祸。而这祸的根源,居然还是她日日坚持的。
陈岁安双手捂面,藏在掌心后的双眼泪水汹涌。
念安缓缓走到人身侧,递过一张帕子,直到人哭够了停下来。
人间已经彻底被黑夜吞噬,四周烛火摇曳生光,少女无法压抑的抽泣声在屋中盘旋。陈岁安抹去双眼的泪水,深吸口气,道:“那后来六师姐下山……”
念安微微点头,“如你所想,行梦去找他了。行梦还参加了武林大会,说只要她的姓名天下尽知,总有一日,他便会找回来,可是呢?即使行梦已经天下第五,那人依旧不曾回来瞧过!”
回想起行梦的伤势念安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言语间已然带上了几分哽咽,“我也曾找过他。三年前,我下山便问过那陆皆知。我花了五十两银子,他只说人各有命,天星在北,我不必追。可是,可是……”
“三日前,珊珊去找陆皆知问她二哥之事,我在那陆皆知的桌上看到了一张涌浪皮革。只是这花样也就罢了,可珊珊一问,陆皆知便告诉他,如今你的好大师兄就在樊城。”念安气急,没忍住朝着北方一指,“他既已快到山脚,为何不回去看看?为何不去祭拜山门死去的众人?为何不找谢家求四云珠?徒留行梦一人受那抽筋断骨之苦!”
陈岁安呼吸一窒,猛地回想起她化假面时找无名要那张皮子,当时大师兄没有给她,原来是给到了陆皆知……她刚准备解释,但一看如今这个情况,便小声道:“那是我给他的……”
念安不敢置信似的皱起了眉头,“你给的?你给他做什么?”
“之前我想问他,我大师兄身在何处,可当时我身上没有银两,只好拿那东西抵债。”陈岁安言辞恳切,双眸带水,亮晶晶的眼珠连半下也没有动。
念安却非常肯定地摇摇头,眼中的怀疑更是明显,“你撒谎,陆皆知从不赊账。而且那个袖箭是当时寻梦给你的,你怎么可能舍得把它当掉?”
“人嘛……”陈岁安呵出口气,无可奈何地轻笑道:“总会变的。”
三师兄显然还是不愿意相信,只咧嘴冷哼一声,“你们当真是亲师兄妹,那些好的坏的都学了个十成十。”
陈岁安闻言微微一愣,本就因为痛苦而泛红的脸颊如薄冰逢春,一点点就那么碎在光中。
念安突然也有丝后悔,毕竟他的小师妹也实在无辜,他思考片刻只拂袖一甩,道:“只别跟他学,貌比潘安……心若蛇蝎。”
眼前的情况已然无法靠简单的安抚平息,陈岁安明白三师兄肯定不会骗自己,却也不敢相信那一路走来的人是一个懦夫。真相与真相在脑海中撕扯,过去和如今在眼前割裂,陈岁安一手扶额,强行忍着头部的隐痛。
屋中突然安静下来,无人在乎的烛火被窗缝溜进来的冷风吹得直晃。
缓过来的陈岁安坐直身子,看着坐在对面的三师兄随口问:“对了,话说珊珊姐也去找陆公子问了事?花了多少银子?”
念安抬眸,点点头,如实道:“拿了五百两。”
五百两,五百两……那五百两银子能换一块紫金锭吗?
脑海中有灵光一闪。
陈岁安记得十分清楚,无名帮陆皆知要找谢家求的是一块富贵人家都能有的紫金锭,可如今谢家找陆皆知办事都要花这一笔数量不小的银子,那他为何不一并要了?
难道这玩意定要谢家的才好……
亦或他们要的根本不是紫金锭?
一个不曾试想的假设在脑海中浮现,陈岁安只觉得连手都抖得厉害,深吸口气后勉强平缓了呼吸,缓缓张嘴:“三师兄,你何时知道……要给六师姐求药。”
“大约是一个多月前。二师姐寄信给我说行梦病重,樊城谢家有药。”念安心中不解,却依旧把那日的情况简单回忆着,“收到信后我就往樊城赶,路上我因为走岔了,花了将近九日才到。”
陈岁安仔细回想着那日的谈话,稍一合计,便发现那陆皆知甚至比念安本人还早知道他会来樊城……
“怎么了?”念安看自家小师妹开始出神,想也没想赶忙将人拽醒。
陈岁安微微摇头,一颗心还在飞快地盘算着:既然陆皆知早能算到念安会来,那他是不是也早知道,六师姐要求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