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或静静看着她,突然问道:“谢昭,你常常说自己只是个没有过去的人。但我们一路行来,我却觉得你并非没有过去,而是想要斩断自己的过去。你这一路......很辛苦吧?”
他有一种隐约的预感,仿佛如今谢昭平静如水的生活表象下,有股排山倒海、气势磅礴的惊涛拍岸。
她看起来似乎是铜墙铁壁一块,遇事总是一副胸有成竹、十拿九稳的样子,但是没有人能真的永远坚不可摧。
谢昭在自己尚且微末、穷困潦倒之时,却还依然能路见不平、救下被乡下土财主霸凌欺辱的女子,妥善安置她们一家;即使她自己的日子过得有上顿没下顿,每逢当街遇到不平之事,也依旧会仗义相助旁人。
这样的人,不该是如今这副庸碌寡淡的模样。
也不该是如今这副看起来没什么棱角的模样。
没错,谢昭只是“看起来没有什么棱角”,而非“真的没有棱角”。
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么凌或自认为也白认识她这么久了。
凌或看得分明,谢昭心里曾经有团滚烫岩浆,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却又被她自己亲手压下去,死死憋在心里。
但是谢昭似乎天生就是一个生机勃勃的人,哪怕是在她最落魄最狼狈的那大半年,躺在床榻上重伤到无法起身的日子,她但凡清醒过来,也总是一副笑意盈盈、没有烦恼的模样。
似乎任何阴霾,都无法真真切切的淹没掉她的乐观和明媚。
常言道,过刚者易折,善柔者不败。
凌或不禁在想,是否曾经的谢昭要比如今她更加强硬?
或许正因为她曾因“过刚”而彻底“折”过了一次,才会大彻大悟,在如此年轻的年纪里便对事漫不经心、对人宠辱不惊,如春风沐雨一般柔和。
但是凌或并不是粗枝大叶的韩长生,他知道谢昭的“柔和”里是带着锋芒和钢钉的,只是平时不会轻易显现。
不过,她这样一路走来,永远都挺直腰杆做旁人的依靠,其实也是很累的吧?
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你这一路......很辛苦吧?
谢昭闻言微怔。
她本以为凌或会追问她和闽逍遥为何认识——她知道凌或只要不傻,肯定知道她与闽逍遥之间是相熟的。
只是没想到,凌或居然最后会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来。
他问:你很辛苦吧?
谢昭有一瞬间的失神。
似乎自从她的母亲孝淳皇后谢皖和师父凤止大祭司相继过世后,再也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先帝威帝在世时,只会一脸欣慰骄傲的看着她,希望她能更加争气一些。
威帝希望这个女儿能担得起昔年凤止大祭司卜卦得来的箴言,为天宸皇朝的中兴添砖加瓦,辅佐太子成为国朝的屏障。
不可否认的,父皇看她的眼神里确实有宠爱,她也确实是威帝最爱重的子女。
但是威帝看向她的眼底深处也同样偶尔闪过一丝忌惮畏惧,尤其是当她在武道境界上展现惊世骇俗的天分后......
在这个侠以武犯禁的时代,四境之中没有哪个当权者,会对武道之上的大能毫无防备。
哪怕是父子母女之间也不例外。
其实,她的弟弟符景言大多时候更像是一个孩子。
谢昭自幼早慧,很多时候她在昭歌不夜城中更喜欢装傻充楞。
她不想让自己活得太过通透,那样实在太累了。
尽管谢昭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但是她从胞弟符景言的眼中能看得出他隐藏得极好的真实想法。
——符景言内心中希望她能做个规规矩矩的长姐,做个规规矩矩的公主。
既不离经叛道,也不过于刚强。
当然,符景言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也是不难猜的。
坦白讲,甚至这事也怪不得他。
毕竟他是自幼便是被整个天宸皇朝中最守古礼、最懂礼教的太傅们教导着长大的。
而在整个南朝天宸的礼法和弟弟景言的认知中,国朝的公主就应该是体体面面,也只能是雍容大方的。
在谢昭看来,南朝天宸皇朝和北朝邯庸皇朝,其实都是很有“意思”的国家。
这个“有意思”在谢昭理解上,却是贬义的。
这两个国家明明是东大陆四境之中,最繁华也国力最强盛的国家,可是女子的地位却还不如被他们视作蛮夷之地的西疆酆斓皇朝、和他们口中“俗气重商”的中州瑞安。
西疆酆斓的男女平等,甚至就连酆斓皇室之中,皇女也同皇子一样拥有同样皇位的继承权。
而中州瑞安也大致是如此,但凡能给家族日进斗金、保证家中财运亨通的,即便是女子也一样可以成为让人尊敬的家主,坦坦荡荡的领导家中海船去大陆对岸买卖交易。
似乎只有南朝天宸和北朝邯庸,依旧是男子为尊的世道。
北朝邯庸尚武,三十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