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珣便明白,房玄龄这是在敲打他了。
只不过他想不明白的是,清河房氏也是显赫世家,门第高贵,如今更因房玄龄父子两代权臣而骤然拔高,作为“门阀政治”的既得利益者,族中子弟只需得到举荐便可为官,世世代代维系门楣不坠,钟鸣鼎食奢华非凡,何以却自己反自己?
若“门阀政治”轰然崩塌,族中子弟除去嫡子之外再无人能够恩荫官职,想要进入仕途就只能通过残酷无比的科举考试这对于天下所有门阀世家不啻于灭顶之灾。
他房家也身在其中,何苦自己撅断自己的根基?
房玄龄见他默然不语,面色苍白,自然知道他的心思,遂停下脚步,抬手擦了一下额头冒出的汗水,轻声道:“门阀世家把持上升途径,百姓无望做官、底层官员无望因功升官,长久之后便形成阶级,阶级之间因利益之争夺出现对立,朝局从此而动荡不休,国家永无宁日,于内耗之中日复一日,终至破败。”
“阶级”一词古已有之,贾谊便曾在新书阶级一书当中提及“若堂无陛级者,堂高殆不过尺矣,天子如堂,群臣如陛,众庶如地,此其辟也”。
萧珣也是个读书的,知道这个词汇极其意义,但愈发不解:“自人生而群居以来,因智慧、力量、意志等等之多寡,自然划分上下、高低之所属,除非世间之人老死不相往来,否则阶级永远存在,今日吾等门阀世家尽皆崩塌,明日之阶级并不会消亡,所谓的打压门阀又有何用?”
他素来认为自李二陛下便开始的打压门阀国策,是因为当下门阀太过壮大,恣意干扰国政,尤其是山东、江南等地的门阀势力宏大,几乎垄断地方,致仕君令不得下乡,帝国虽然名义上一统神州,君主虽然名义上天下共主,实则却被门阀所架空。
打压门阀,加强皇权,这自是应有之义,所以这是门阀与皇权的斗争。
尽管身为门阀代表的他不能接受,但可以理解,换了他当皇帝,也是如此。
所以不论之前的关陇兵变,还是如今的扶持晋王争夺皇位,实质上没什么不同,都是世家门阀希望通过一己之力入主中枢,攫取治国之权力,从而保证世家之利益。
但房玄龄却提到“阶级”只要人的生活方式依旧是聚众而居,“阶级”便永远存在,今日灭了江南士族,明日崛起山东世家,后日或许关陇门阀再度兴盛忙来忙去,又有什么意义?
房玄龄摇头失笑,扶着萧珣的胳膊继续在盐田之中前行,远处海岸便停泊着一艘小船,正放下吊板,等着载两人回去。
徐徐穿行,声音清越:“南海公误会了,吾等之所为,非是打碎阶级,使其再不复存在,阶级怎么被打碎呢?况且阶级之存在催动着进步、追求,是人们向往更美好生活的动力,这是好的,但因为门阀政治之存在,导致阶级的上升通道被彻底堵死,底层民众永无希望提升自己的阶级,生生世世活在低贱之中,如猪如狗、祖祖辈辈这自然形成怨念,造成社会动荡。只要打破门阀政治,使得上升之通道畅通,即便最底层的民众亦能通过自身之努力去提升阶级,这才是国家长久之道。”
皇权、相权、科举三管齐下,可根治阶级之顽疾。
一家一姓之昌盛,何如天下黎庶之兴旺?今日门阀自居,把持仕途通道,他日国势衰落,山河破碎,所有的门阀都将成为青史之上遭受百世唾骂的罪人。
况且就算门阀政治不复存在,门阀的底蕴却还在,总不能将门阀子弟全部屠戮一空吧?凭借丰厚的底蕴、钱帛,加之对教育几百年的垄断,很长一段世间内位于政治高层的依然会是门阀子弟,总有一二天赋出众、惊才绝艳的寒门子弟脱颖而出,也只能是凤毛麟角。
给予底层民众上升的希望,才能化解怨气,促进社会和谐
萧珣不再多言,而是问道:“玄龄希望兰陵萧氏怎么做?”
房玄龄直言不讳,也不绕弯子:“兰陵萧氏乃江南士族之领袖,只要能够表态支持太子登基,服从中枢管辖,推动江南各地的府学、县学,对科举制度予以完善,必然使得整个江南望风景从,威望依旧不坠。”
说着,他又语重心长道:“房家与萧家乃是姻亲,本应进退一体、休戚与共,怎奈如今理念不合,致使兵戎相见、手足阋墙,天下不知多少人嗤笑吾等愚昧。若能够改弦更张,谴责晋王的谋逆之举,萧家的利益非但不会受损,房家反而会予以补偿。”
萧珣默然,这就是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了,作为太子的鹰犬爪牙,房家需要在江南有一个稳定的盟友,彻底杜绝其余江南士族阳奉阴违之可能,与此同时,则会在政治、经济两方面给予更多的补偿与让步。
也就是说,太子丢出来一根骨头,让萧家背叛整个江南士族,成为太子的走狗
可以想见,一旦自己答允,兰陵萧氏固然可以获得巨大的弥补,但从此也算是自绝于江南士族。
但他能不答应吗?
太子欲掌控江南,使得整个江南完全归附于中枢之下,成为大唐真真正正的领土,第一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