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雾缭绕, 桃林如霞,落英纷纷。
时而有翠色流光的青鸟停在桃花间,互相梳理羽毛, 高高低低,唱哀婉的《黄竹》。
少女坐在一个树墩子上, 却对此等美景视若无睹,黄竹歌左耳进, 右耳出,只对着语法练习题两眼放空。
这是她在瑶池做题的第三天。
她本以为这些题绝大部分都落在文昌阁里了,没想到, 次日凌晨,这些小山般的教科书、
习题集,又凭空出现在她脚边, 出现在瑶池里。
她当时万分震惊地询问“瑛”。
瑛在论坛里, 十分贴心地说:【放心, 这些东西我是以炁的形式传输给你, 你也已接收, 并已经做了几道题了。那就代表这些具象化的炁已经满足了赠与条件,便与你自己的丹田绑定了, 算你自己元炁的一部分了。一旦你离开它们太远,旧的书籍会自然消散, 新的书籍在无指定的情况下, 会于十一时辰后,生成在你身侧。它们会伴随着你跨越幽世阳世,绝对丢不了的。”
《绝 对丢不了》。
李秀丽当时的表情,大概很像,暑假结束前一天, 暑假作业快乐地不慎丢失了,却被热心的警察同志连夜一本不差地送回来的小学生。
此时,瑶池上方不断出现裂缝的天空,又打开了一道巨大的黑洞之门。
李秀丽抬头看了看。
门背后,是大片大片无甚么绿色的黄土,却被染成了红色。
已经如此贫瘠的地,仍然在滚滚的烟尘,车轮相错,旗帜倒悬,血肉喷涌,人类互相厮杀着。
更有无数饿得走不动路的人,渐渐汇聚,也加入了这场厮杀。
并不稀奇。这三天,她已经看了许多裂缝之后,是同样的场景。
到处是彩色的血,以及被马赛克的尸首。
丁令威对她说过如今大夏的形式。
据说,北方,早已经兴起农民军。而南方,成片的瘟疫正在传开。
这也没止住各地藩王勃发的野心,打着“清君侧、除妖妃”的旗号,已经有人公然起事。
曾与地羊鬼牵扯不清的安王,也是起事的其中一个。
饥饿、疾病、战争,滚轮一般,接一连三地碾过大夏。
大裂隙处,大鹤领着数十条“蚕蜕妖”飞了进来。
鹤落地化作丁令威。
青鸟们也脱离蚕壳。
壳中一下子脱出黑压压的的凡人来。
他们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大都如骷髅般摇摇欲坠,更有人直接躺在地上,或肚腹肿胀,或浑身脓水,起不来身。
其中,一个看起来勉强称得上还有件完整衣裳,在这些人里尚算健康的壮年男子,扶着一颗桃树,吃惊地环顾四周:“原来世上真有瑶池......”
青鸟们飞到池面上,抖了抖羽毛,便有无数粮食落进瑶池,瞬息化作乳白氤氲,供入蚕茧。
西王母俯瞰这些凡人。
祂明明生了一对凶极了的黑森森眼睛,但微微笑时,万物光明。
祂轻轻朝他们吹了一口气。
忽然,许多在他们尚未诞生之时,就铭刻在人族记忆里的信息,从骨髓里涌出。
“王母”,在大夏人族之中,是很多民间百姓对祖母的称呼。
继承自遥远的通天教时代,是人族尚且蒙昧的摇篮岁月,从血缘到文明,始终在民间的口耳相传。
日益赘生的成王败寇之史,折射出三六九等之文,奉西王母为高高在上的天尊。
但以大夏百姓最亲切的情感来说,若要土语直译,西王母,就是“住在西边的老祖母”。
他们齐齐朝池水中的庞然女神拜下,连病倒的人都勉力以头抵地。
不是朝天子之礼,也不是三跪九叩拜神之节,只像拜在亲人长辈跟前,竟情不自禁滚下泪来,诉道:“王母!我等,我等好苦哇!”
他们没有读过书,并不识字。绝大部分,面朝黄土背朝天,走不出乡里的一亩三分地。
他们怪身边多占了几袋米的富裕族人,怪贪婪无度的地主,怪凶恶的衙役,怪刮地三尺的官吏,甚至有骂几句狗皇帝的。
可是,终究说不清自己的苦。
便只能哭。
苦哇!哭哇!
仿佛要将人族走入三六九等之日起,大部分人攒了不知多少世的饥寒困苦的委屈,都骤然涌在泪中。
一个妇人,周身饿得只剩了一层皮,她披头散发,将怀里,那瘦小蜷缩失水得几乎变作干尸的婴儿,高高举起。
年不过四十,却满头白发的“老人”,将自己已经病得浑身流脓的妻子,扶起在怀里,抬头望去。
伏地难起的病人们,耗尽最后的力气,向西王母伸出手。
西王母垂眸望着他们,她不言不语,却仿佛已经知道了什么。
祂眨一眨眼,身上的皮肤就剥漆般片片落下,几乎成了个筋肉尽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