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沉着脸,用手指节敲了敲面前的桉几,缓缓道:“大敌当前,吾辈应当团结一心、一致对外。朕费是寡恩多疑之辈,谁能立下功勋,谁便能够得到封赏,绝不会有功高震主那等荒谬之事!同样,汝等有什么能力当可尽量施展,只要功在社稷,谁敢不认、谁敢不服?自今而后,朕不愿见到嫉贤妒能之风肆虐朝堂。”
作为自幼接受皇储教育的李承乾而言,深明“平衡”之重要。
文武双方因为根本利益之不同,从来都不可能和睦友爱、共同进退,无论明争还是暗斗,古今如一。如此局面,自然不利于朝廷政策之实施、不利于国家力量之推广,但对于皇帝而言,却是维系“平衡”所必不可少的条件。
一旦文武合流,皇帝便会彻底丧失对于朝政的掌控,皇权沦丧。
譬如被朝中文武大臣、关陇门阀逼的连皇宫都不敢住不得不跑去南方的隋炀帝……
但是当下,可不仅仅是文武相争那么简单。
水师自江南击溃门阀私军,而后顺着运河一路北上、狂飙突进,兵锋直指洛阳、函谷关,功勋何其之大?
如此功勋,足以使得权力构架失衡,不仅仅是文武之间失衡,纵然是军队之中也会失衡——相比于战无不胜、攻城掠地的水师,其余各军要么龟缩长安被动挨打、要么散布各处隔岸观火,可以想象等到叛军平定之后,水师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封赏。
文官那边坐不住,军方一样坐不住。
所谓“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水师如此光耀夺目,自然引发旁人忌惮、妒忌之心。
这是目前局势之下李承乾所绝对不能容许的。
叛军不仅尚未剿灭,甚至正发兵反攻长安,你们不思量如何破敌获胜,反而在这里勾心斗角、嫉贤妒能,这如何能行?
就算要斗,那也得等到天下太平之后……
刘自慌忙起身,一揖及地,羞愧道:“陛下教训的是,都是微臣湖涂。”
岑文本微阖双目,面无表情。
文武之争乃是利益之争,不是仇恨之争,即是刀光剑影、有进无退,却也母须你死我活、有死无生,讲究的是一个策略,有时候要循序渐进,有时候又要试探底线。
这一点,刘自做得不错,既主张了自己的立场,让朝中文臣知道向他团结,又不至于疾风骤雨使得陛下不能接受,其间之尺度拿捏的还算稳妥。
李承乾面容缓和,微微颔首:“刘侍中乃朕之肱骨、帝国之功臣,朕相信你始终以帝国利益为重。”
刘自道:“微臣知罪。”
李承乾摆摆手:“固然有些不妥,但也在情理之中,何罪之有?刘侍中快请入座。”
刘自:“多谢陛下。”
转身回到座位跪坐下去,抬眼看了对面,却发觉房俊正与相邻的李靖低声交谈着什么,根本看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好像自己努力争取的话语权,在对方眼中根本不屑一顾……呵!虚伪。
李承乾也向房俊看去,见到军方正在低声商谈,遂开口问道:“不知各位可有取舍?”
李靖闻言,先看了李勣一眼,见其面无表情、无动于衷,只好说道:“商议之后,吾等一致认为应当采取守势,以免与强敌野战导致伤亡增大,可退守霸桥一线堵住叛军进军之路,同时命令薛万彻沿着渭水北岸布置防线,确保渭水万无一失,而后静待水师攻陷洛阳、函谷关,到时候叛军即便没有不战自溃,也可集结兵力与水师前后夹击,一举歼灭叛军。”
李承乾魏巍颔首,目光从一众文武重臣面上掠过,询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他虽然对兵事并不精通,但却非一窍不通,简单的军事道理还是懂的。这个策略可以说是当下最为合适的战略,既能避免与叛军野战导致巨大伤亡,又能防备其余十六卫大军骤然反叛威胁长安。
问题在于如此一来就不得不将改变局势的希望寄托于水师身上,如若战略如期达成,水师的功勋将会盖过所有人,稳稳当当的新朝第一功勋。
所有事情都在于“不患寡而患不均”,几十万大军猬集于关中,最后让水师攫取这桩功勋,其他人岂能甘心?
军事乃是政治之延续,所以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场战争能够单纯从军事角度出发,而是要兼顾很多的政治形势,权衡利弊、予以取舍……
他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李勣面上。
李勣虽然慢悠悠的喝茶,并不参与战术的讨论,但此刻也感觉到李承乾灼灼目光,心底暗叹一声,放下茶杯,缓缓道:“卫公运筹帷幄,水师战力强悍,进退自如、攻守兼备,此乃最佳之对策,微臣无异议。”
他想毫发无伤的脱离新朝之中枢,保存势力的同时避免功高震主,但是很显然,李承乾并不这么想。从一再逼迫他表态便可看出,这位陛下对于他此前隔岸观火之作为极为不满,已经有了“非此即彼”之印象,要么你给我出力,要么咱秋后算账。
皇权的确是人世间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