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拍着自己的膝盖乐滋滋道:“我居然能有这一天!爹也爱你!娘肯定也爱!”
祝时愉盯着祝父祝母的笑容,似乎是想笑一下,可是他不常笑,也不太会笑,不熟练挤出来的笑容笑容总显得有些僵硬勉强。祝时愉于是不笑了,沉默着继续拉过他们的手,执拗地写了一遍又一遍。
祝夫人轻轻抬手擦过祝时愉的眼角,眼中含着泪笑道:“好啦,小愉,去吧。他在等你。”
祝时愉不肯放。
一直写到手中的温热掌心彻底消散,机械重复到手指酸胀钝痛,颤抖的指尖不自觉地痉挛着。
他这才停了下来。
晏来归走上前来,从身后把背影孤单的祝时愉圈进怀里,轻声说道:“我能不能自恋一点,认为你爹娘已经把你托付给我了?”
祝时愉没说话。
他只是哑声道:“他们那个时候其实还有残存的神智。他们认得出我。”
被魇魔感染入侵神智的人会非常痛苦,争夺不过身体的控制权,就只能看着自己的神魂被魇气一点点蚕食殆尽。
魇气入侵只是第一阶段,这个阶段想要消除是最简单的,下一个阶段是感染,这个阶段魇气已经灌满了整个识海,几乎是难以祛除的程度。不过成功感染吞噬神魂也并非易事,成功概率视自身神魂和神智坚韧程度而定。
所以当初那只巨狼最后撑着一口气,也能生生把身体的控制权牢牢抢回自己手上,就为了不伤害晏来归。
祝父祝母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可他们当初在看见祝时愉握着镜悬僵硬地站在滔天魇气之中,却还是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殊灵的情绪波动过大,晏来归眼前的景象也随之变化,光线阴暗下来,漫天魇气张牙舞爪地盘旋半空之中,整个祝家没有一个活口,都葬送于魇魔手下。
魇魔控制了他们的神智,让所有祝家人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残忍地亲手着撕扯着站在原地不动的祝时愉。
魔化尖长的利甲轻轻松松地刺穿身体,毫不留情撕扯着他的血肉,让那白衣如雪般的挺拔少年郎眨眼间就污血满身。
晏来归瞳孔微缩,他本能地想把祝时愉往怀里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地又变成了最初那什么也碰不着摸不到的半透明灵体状态,只能就这么飘在殊灵身边,无法替他挡住一点。
晏来归真的生气了:“殊灵!把我放进来!”
这是祝时愉的记忆幻境,虽然受魇魔恶意控制过,但是殊灵也有着一定的掌控权,比如让不让外来的神识参与这场惨剧。
殊灵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低下头,看着身上的血肉一块块被撕下来,扯断鲜红跳动的血管,逼至五脏六腑,心脉要害。
源源不断试图刺破本能护在他心脉上的护体灵力的,是在祝家勤勤恳恳半辈子,一直念叨着自己半截身子入土前能等到等小少爷学成归来好仔细看看他的老管家。
他浑浊布满皱纹的眼睛里带着不属于管家本人的鲜明恶意,魇气缭绕的血红眼睛里无声滑落蜡黄脸颊的眼泪,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也说不了,因为喉间全是涌出来被他强行压下去的血。
几乎将他全身撕出白骨的,有小时候抱过他看着他长大的奶娘,也有用自己攒起来的俸银瞒着祝夫人偷偷给他买山下糕点的小厮。
很多很多,祝时愉不记得了,他眼前被浓重血气熏得刺痛,有些睁不开眼,索性不看不记了。
几乎将天空全部遮盖的魇气肆意畅快地吞噬着眼前人的情绪,滋长壮大的速度几乎令人心惊。
它们以此为生,以此为乐。
即使是这样,祝时愉也不肯动手杀掉哪怕一个人。
祝时愉眼里最后记得的,是祝父祝母苍白无比的脸。
他们控制住自己不上前加入这场血肉的狂欢已是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小愉从仙风道骨变成满身重伤。
祝时愉眼里也只有他们,他们隔着尖锐持续的刺痛和漫长思念的时光遥遥相望。
魔化尖长的手抓过来,却没有刺穿祝时愉的胸膛,而是颤抖地遮住了他的眼睛,想扣开他死死抓住剑柄的手。
拿不出来。
祝夫人只好轻轻叹息一声。
黑暗之中,有人握住祝时愉鲜血淋漓僵硬无比的手腕,嘶哑说道:
“爹替你来。”
“该动手动手,剩下的……爹也没法了。”
“兵法思想你……你三岁就能倒背如流,实战起来……果然不行啊,小愉。”
大概是发现了漏网之鱼,其他被魇魔完全控制的人调转目标,纷纷朝着神智尚未泯灭的祝父祝母而去。
祝时愉的理智告诉他,这里的魇气必须要尽快处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魇气扩散出去。
悲剧只此一家,总比万千和睦家庭遭殃要好。
他已经尝够这种滋味了。
也要让别人也经历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