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城,身边虎狼环伺、刀光剑影,那等动辄万劫不复的局势当中,亦能头脑清楚、审时度势,从不曾错判任何事情,一步一步从一个亡国王族成为隋杨皇室信任、器重的人物,可谓风生水起。
后来大隋破败、倾颓在即,又果断投奔唐国公李渊,入唐之后成为朝堂之上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及至李二陛下登基,无论深受李二陛下信赖的“房杜”,亦或是“贞观第一勋臣”长孙无忌,都不曾将自己真正压制,稳稳当当的把持大权,且担纲着“清流领袖”的地位,威望颇著。
然而现在,却日渐感受到自己凝滞的思虑,已经满满跟不上瞬息万变的局势。
或许等到太子登基,江南士族大举进入朝堂站稳脚跟,自己也应该学学房玄龄、岑文本,急流勇退、致仕还乡,悠游林泉之下享受天伦之乐。
朝堂,已经快要成为那些年轻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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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潼关而至长安的官道之上,车马辚辚泥水飞溅,数万大军慢吞吞的前行,旌旗被雨水打湿无精打采的垂成一绺贴在旗杆上,兵卒恹恹无神,起先因为即将抵达关中而引起的兴奋随着缓慢的行军而逐渐消磨殆尽。
自古以来,当兵的不怕血战沙场,以命相搏大不了就是个死,左右是个痛快的,最怕的便是远征,那种无休止的行军能够将人的所有精力、体力全部耗尽,往往只能凭借咬着牙憋着一口气才能坚持下去,抵达目的地。
然而自辽东撤军开始,预想之中的数千里急行军没有发生,大军晃晃悠悠有游山玩水一般,原本两个月的路程走了大半年,距离关中居然还有百余里……
满无休止的行军,较之急行军对于军心士气的折磨亦是不遑多让。
此刻潼关城楼之下的衙署内,李勣已经打点好了行装,大军陆陆续续开拔数万人,他这位一军之主帅却还未上路……
李勣喝了口茶,将手中批阅完的军报放在一旁,揉了揉眉心,吁出一口气。
尉迟恭坐在他下首,声音粗重,蹙眉道:“大帅,如今右屯卫突入金光门,联合东宫六率内外夹击,已经大败关陇军队,长安防务尽入东宫六率掌控之下,关陇残余退往终南山负隅顽抗,与右屯卫僵持不下……咱们何不赶紧挥师返京,平定乱局?”
不止是他,军中上至将校、下至兵卒,哪一个不是对于返回长安心急火燎?
原本东征高句丽被朝野上下、军政两方视作一次“镀金”之旅,区区高句丽断然不能抵挡大唐铁骑,更何况还是御驾亲征?各方势力都削尖了脑袋往东征大军里钻,希望在这一场终结一个时代、未来可预见的时间内再不复有此规模的战争之中攫取功勋。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东征开始的时候固然势如破竹,大军在高句丽境内长驱直入,但抵达平穰城下却遭遇了极为惨重的损失,非但最终“先登之功”被水师攫取,还使得陛下殁于军中……
如此巨大之责任,东征大军当中将校各个都要背负。
等到关陇门阀举兵起事,在关中掀起兵变,军中一干大将都红了眼,指望着能够赶紧回京平叛立下殊勋,再扶持太子登基变成“从龙之臣”,不仅能够抵消东征高句丽的毫无作为,还能得到东宫太子的嘉奖。
然而事情的发展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身为东征大军统帅、宰辅之首的李勣似乎对太子是否被废黜漠不关心,统御大军有条不紊的返京,两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走了大半年,显然坐视东宫覆灭、太子被废。
其中对于李勣之用心多有揣测。
但无论如何,既然眼下东宫已经转败为胜、起死回生,毕竟名分大义摆在那里,总得赶紧回京展示一下立场吧?
可是现在看李勣的态度,依旧不紧不慢,这就令人难以理解了……
李勣松开揉捏眉心的手指,看了一眼尉迟恭,道:“卢国公已然作为先锋返回长安,东宫与关陇一场大战各自损失惨重,关陇固然精锐尽失,东宫六率亦是损失惨重,右屯卫更是一年之内转战数千里,连续击破吐谷浑、突厥、大食军队以及关陇而并未得到任何补充,卢国公的右屯卫足矣应付任何局面,毋须担心。”
尉迟恭无语,我是担心程咬金控制不住局面么?我是担心好处都被程咬金给捞走,太子将所有人情都记在程咬金身上……若是如此,那日太子登基之后,咱们这些人身为人臣如何自处?
李勣好整以暇,透过窗户瞥了一眼衙署旁边那座院子,淡然道:“放心便是,本帅自由主张。”
你以为我不想赶紧返回长安?
可我现在说了不算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