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闻言,起身来到书桉前拿起一份战报,回来重新做好递给郑仁泰,道:“郡公看看这个,刚刚送抵的战报,右武卫昨日渡过渭水南下,追着晋王的屁股,于铜人原歼灭一万崔氏私军。”
郑仁泰一惊:“薛万彻率军渡河南下了?”
赶紧接过战报,一目十行的仔细观看。
看完之后,良久不语。
此前朝廷为防止晋王自潼关进军长安,故而命令十六卫大军各自开拔奔赴霸水布置防线,结果薛万彻公然违背皇命,不仅没有依令渡过渭水阻止尉迟恭,反而率军后撤数十里,引起朝野哗然,都认为薛万彻已经投靠晋王驻军于渭水之北虎视长安。
结果薛万彻却依旧是陛下对人,此番渡过渭水令关中各方势力以为是想要与晋王会师,合兵一处攻伐长安,结果却在铜人原将晋王留下殿后的崔氏私军悉数绞杀……
好在晋王没有轻信薛万彻的投诚,否则将薛万彻麾下的右武卫与自己的十万大军放在一处,岂不是与狼同室?
由此可见,当下局势并非看上去对晋王那么有利,朝廷明里暗里的手段、策略还有很多,晋王想着挺近长安城下引发局势动荡进而掀翻皇座,怕是并不如想象那么容易。
虽然如此引蛇出洞的策略凶险极大,弄不好就要遭受反噬,但若是操作的当,的确可以一举解决朝中的反对派,一劳永逸,将朝政牢牢把持,皇位如同磐石一般稳固。
毕竟新皇尚未势必要执行新政,没有诸多掣肘,才能将新政向天下推行……
这是一盘大棋,所有人都被席卷其中,随着波浪起伏,动辄有灭顶之灾。
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感慨一声:“崔氏私军,堪称悲壮。”
他便是荥阳郑氏的家主,更率领族中私军与水师大战一场,自然知晓以门阀私军之缺乏操练、装备简陋、素质低劣,敢于置之死地与强敌决战一番最终全部牺牲,需要何等样的勇气与决绝。
清河崔氏,名不虚传。
刘仁贵却哂笑一声,不以为然道:“军是军、民是民,非要将农夫分发军械兵刃伪装起来,与匪寇何异?世家门阀不是不能存在,诗书传家、开启民智、教授一地之民众知书达礼,传承华夏文脉,这都是世家门阀之贡献。但垄断地方、剥削百姓、甚至隔绝朝廷与百姓之联系使得政令不得下乡,将一方土地视为私有,眼中无朝廷、心中无帝国,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这却是门阀的取死之道。你们自以为将一方军政财富操之于手便可割据一方,或等着天下大乱吞噬土地奴役百姓待时而动,却不知你们自己终究也要因此而亡。”
这是房俊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一众麾下听得耳朵快要起茧子,却也深以为然。
当门阀为了私欲隔绝朝廷,使得政令不得下乡,操持财赋豢养私军甚至收买军队,试图将一方州县视为囊中之物,最终的结局也必然是军政冲突。
而军政冲突的结果必然是军队一家独大,将政治彻底碾碎。
“再是严谨的政治权力也不过是镜中之花、无根之木,唯有军队才是帝国主权的象征,毕竟,刀把子里头才会出政权。”
刘仁轨如是给出结论,自然也是“剽窃”房俊之言……
郑仁泰沉默稍许,问道:“为何门阀私军不能在门阀的滋养之下发展壮大,反过来维护门阀政治?”
“军队的战斗力在于训练,在于装备,在于战略……但最重要的,是在于信仰。门阀私军的信仰在于门阀,为了门阀而战,他们看上去不惧牺牲……但也仅只是看上去而已。崔氏私军实则已经臻达门阀私军之极致,然而在右武卫面前却犹如螳臂挡车、不堪一击,顷刻间便被碾为齑粉,这是因为右武卫当中的兵卒来自五湖四海,他们为了帝国而战,为了华夏而战,这份胸襟气魄得到九州龙气、华夏气运之滋养,如何是自知一地一隅的门阀私军所能相提并论?譬如你我,当你为一家一姓之利益而战,蝇营狗苟、锱铢必较,你的身后是你荥阳郑氏;然而当我们为了帝国疆域、外御其侮而战,我们的背后是整个帝国,胸中自有九州鼎器、家国天下!”
胸怀决定格局,格局决定成就。
当一个人为了国而战,为了亿万黎庶而战,他近乎于无敌,纵然可能在一场战斗之中陨落,但他的魂灵却永生不灭。
哪怕只是大字不识的贩夫走卒,当他身处其间,自然也会被那磅礴的气势所感染,无怨无悔的投入其中。
郑仁泰默然不语,剑眉紧蹙。
这是他从未曾听过的论述,颠覆了他早已形成的价值观,但听上去却似乎很有道理……
家,国,天下。
个人之成败得失、荣辱生死在广袤的神州大地、传承万年的华夏血脉面前,算得了什么呢?无数次自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郑仁泰深切明白精神上限无有止境,越是心怀无畏,越是能爆发出极强的战力。人身处于那等状态之中,抛却生死荣辱,胸中唯有神州天下、亿万黎庶,谁又能打败他呢?
刘仁轨起身,在亲兵服侍下将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