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起身,走到墙壁一侧悬挂的舆图前仔细查看双方的进军路线、防御布置,目光自永安渠西侧广袤的禁苑上挪开,投注到大明宫东侧东内苑、龙首池一线,拿起旁边放置的红色以丹砂制成的笔,在大和门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可以想见,当宇文陇部与高侃部接战的消息传到长孙嘉庆那边,势必加快速度直扑大明宫,试图攻占兵力不足的龙首原,而后占据地利,或是立即屯兵大明宫对右屯卫大营予以威慑,或是干脆集结兵力俯冲而下,直扑玄武门。
战局瞬间紧张起来。
处处都是关键,不容许右屯卫的应对有一丝半点的错误。
大明宫的兵力肯定不足,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面对长孙嘉庆部的狂攻必须守住大和门一线,否则一旦被叛军突入宫中,败局怕是无可挽回。高侃部不仅要击溃宇文陇部,还要尽可能的予以杀伤,重创起实力,最重要必须速战速决,如此才能抽调兵力回援大明宫……
若是这一步一步都能够圆满完成,那么此战之后叛军实力将会遭遇重创,长安局势瞬间逆转,至少在长安城北,东宫将会用更大的优势,由此连通中外,获得辎重补给,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一旦其中任一个环节出现问题,等待右屯卫的都将是万劫不复……
“报!长孙嘉庆部加速奔赴东内苑,目标大抵是龙首原南大和门。”
“报!吐蕃胡骑迂回至宇文陇部侧后方,正加速斜插宇文陇部身后,目前宇文陇部与高侃部恶战于永安渠西。”
……
无数战报一个一个送达,李靖亲自在舆图上予以标注,双方军队的运行轨迹、战斗发生之地,将此刻长安城北的战局无所遗漏的呈现在诸人面前。
堂内一片凝肃,就连之前丢脸至极的刘洎都浑然忘却自己的窘迫羞恼,紧紧的盯着墙壁上的舆图。
就好似一幅波澜壮阔的战争画卷铺展在众人眼前,而房俊英姿挺拔的身影立于中军,麾下悍卒在他一道一道的命令之下奔赴战场,士气昂扬、死不旋踵!长安城北广袤的地域之内,双方将近二十万大军皆乃棋子,任其挥斥方遒、指挥若定。
至少在此刻,整个东宫的生死前程,都寄托于房俊一身,他胜,则东宫逆转颓势、柳暗花明;他败,则东宫覆亡在即、回天乏术。
刘洎轻叹一声,道:“还望越国公不负殿下之宠信,能够旗开得胜、击溃叛军才好。”
这话或许只是一时感慨,并无言外之意,实则让人听上去却难免生出“房俊打不胜这场仗就对不起太子殿下”的感触……
诸臣纷纷色变。
旁人或许还顾忌刘洎“侍中”之身份,但身为皇族的李道宗却完全不在意,“砰”的一声拍了桌子,忿然道:“刘侍中何其无耻耶?当初吐谷浑进犯河西,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畏其如虎,是房俊率军出征、向死而生!大食人入寇西域,将吾汉家数百年经营之丝路侵占半数,断绝商贾,是房俊马不停蹄奔赴西域,于数倍于己之强敌拼死血战!待到叛军起事,欲断绝帝国正朔,还是房俊不畏艰辛,数千里驰援而回,方有今时今日之局势!满朝公卿,文武兼备,却将这重担尽皆推给一人,自己面对强敌之时束手无策,只知道苟且求和,偏还要背地里这般捅人家刀子,敢问是何道理?”
文官对于争权夺利早已浸透至骨髓,但凡有一丝一毫攫取利益之契机都不会放过,浑然不在意大局如何,对此李道宗不放在心上,与他无关。可是时至今日房俊之功勋足以彪炳天下,却还要被这帮厚颜无耻之文官肆意诋毁,这他就不能忍。
纵然城外这场大战最终的结局以房俊战败而告终,又岂是房俊之罪?
自知政治天赋不足,甚少掺合这等争斗的李靖再一次开口,又捅了刘洎一刀,摇头叹息道:“当年贞观之初,吾等追随陛下横扫天下各路诸侯,逆而夺取、建功立业,彼时秦王府内有十八学士,文能安邦定国、武能决胜沙场,皆乃惊才绝艳之辈……时至今日,那些书生却只知读圣贤书,张口闭口仁义道德,国家危难之际却是半点用处都没有,只能如同雏鸟一般躲在窝里瑟瑟发抖,还要不断的喳喳叫……”
嚯!
诸臣再一次被李靖震惊到了,这位素来少言寡语的卫国公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连李承乾都被李靖给惊艳到了,惊疑不定的上下打量一番,诧异于卫国公今日为何这般超水平发挥……
刘洎更是一口老血喷出。
他对李靖怒目而视,张口欲言,就待要怼回去,却被李承乾摆摆手打断,太子殿下沉声道:“越国公正在城外浴血奋战,此既是名将之职责,亦是人臣之忠良,岂能以胜败而论其功绩?吾等身居此处,无论如何都当心怀感恩,不可令功臣寒心。”
一句话,便将刘洎的言论驳斥回去。
刘洎今日迷迷糊糊,心思灵敏之处与往常大相径庭,盖因李靖之超常发挥对他打击太大,且皆命中他的要害。
只能涩声道:“殿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