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一生,要么为名,要么为利。
对于某些人来说,他们视金钱如粪土,视强权如浮云,可以铁面无私硬刚整个天下,可以为了心中之理念甘愿赴死。
但唯独不能让名誉有半分玷污。
身为御史大夫,清贵直臣之首,纠劾百官、维系纲纪,谁不想留下一个公正廉明、铁面无私的好名声?
诤臣,是无上之美名。
但是对于如何成为诤臣,也需要不同的手段。
弹劾权贵、不畏强权固然乃是诤臣必备之要素,但如同房俊那般与诸多公主绯闻不断,即便将其弹劾又有何益?也不过是多了一件风流韵事罢了,喧嚣一时,便会被世人所遗忘,情史至上甚至不着笔墨、无人问津。
而将封德彝扒去功臣的外衣、将其彻底打落尘埃,这才能震惊世人、青史流芳。
当然,此举的确会损伤太宗皇帝美誉、惹得陛下不快,会有无数的压力扑面而来,但那又如何?
刘祥道甚至愿意让阻碍、压力来得更猛烈一些,毕竟,“强项令”的美名谁不爱?
……
所以当李承乾将其召入宫中,隐晦的提及让其适可而止之时,刘祥道一揖及地、义正辞严:“陛下任命微臣为御史大夫,微臣感激涕零,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然而微臣可以唯命是从,御史大夫却不行,如若连代表一国之司法公正的官员都放弃原则、屈服于强权,则公正何在?法纪何在?长此以往,恐国将不国!”
我是臣子,什么都能听你的,但御史大夫不能对皇帝唯命是从,这是原则问题。
李承乾没料到这厮一改往日之温顺,居然这般强硬,忙道:“非是朕不顾司法公正,实在是封德彝之事攸关太宗皇帝声誉,若将封德彝定罪,岂不是说太宗皇帝昏聩,受奸臣蒙蔽?”
太宗皇帝一生都在心心念念的成为“千古一帝”,他太宗皇帝的儿子,又怎能任凭太宗皇帝的声誉被抹黑?
刘祥道反问道:“封德彝蛇鼠两端、隐私狡诈,陛下是否承认?”
李承乾迟疑一下,道:“若证据确凿,或许确有其事……”
刘祥道直起腰,目光坚定:“既然封德彝罪证确凿,那太宗皇帝是否受其蒙蔽?”
李承乾说不出话。
这件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封德彝奸诈狡猾、蛇鼠两端,将高祖、太宗尽皆蒙蔽,以至于其身死之后还要追赠封爵、哀荣备至,这是事实。
刘祥道腰杆笔挺,正气凛然:“太宗皇帝虚怀纳谏、气吞山河,若当时知其错信封德彝,陛下认为太宗皇帝会否因声望不受玷污而视如不见?”
李承乾还是说不出话。
然而事实是这种事太宗皇帝自己揪出来那就是虚怀若谷、光明磊落,可若是他这个儿子给揪出来,那就有可能损害先帝声威、不忠不孝……
但这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现在刘祥道不想意会,为之奈何?
李承乾叹了口气,无奈道:“即便非得弹劾封德彝,也要把握好尺度,既不能追究太深,也莫要牵连广泛,当下朝局初定,尚有诸多不安定之事,御史台即便维系纲纪、纠劾百官,也要顾全大局。”
刘祥道心中暗喜,忙道:“陛下放心,此次只针对封德彝一个,绝对不会牵扯旁人。”
他明白陛下的意思,弹劾封德彝可以,但适可而止,不能无限度的将封德彝所作所为全部揪出来,导致其连生前官爵都被褫夺。
换言之,陛下只允许牵连太宗皇帝的名誉“被蒙蔽”,却绝对不允许太宗皇帝被认为“昏聩”,两者一线之隔,却天差地别。
他自然答允得痛快,之所以坚持弹劾封德彝是因为他想要树立一个不畏强权的诤臣形象,也摆脱“帝王爪牙”的骂名,而不是将皇帝得罪得狠了,更毫无底线的去玷污太宗皇帝名誉。
李承乾摆摆手赶人:“即是如此,放手去做吧。”
“喏。”
……
晚膳之时,听闻李承乾提及已经允准刘祥道弹劾封德彝,皇后苏氏顿时焦急:“陛下岂能答允此事?一旦御史台弹劾封德彝,极有可能波及整个封家,那兕子与封思敏议亲之事岂不告吹?再者说来,此举必然损伤太宗皇帝声誉,届时朝野议论纷纭,对陛下极为不利。”
对于丈夫软绵绵的性子,她颇有些恨其不争。
臣子略微强硬皇帝便有所退让,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李承乾细嚼慢咽的吃着饭,缓缓道:“一边是太宗皇帝的名誉,一边是朝廷法度的维系,朕总要权衡利弊、取舍其一,封德彝蛇鼠两端、隐私狡诈乃是事实,朕岂能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如若因此导致太宗皇帝名誉受损,朕一肩担之。”
他并非不能强硬的将刘祥道驳回,而是不愿。
太宗皇帝功勋赫赫、英明神武,几乎是古往今来帝王之典范,纵然还够不上“千古一帝”之美誉,能够与之相较者也不过是秦皇汉武等寥寥可数,这对于一个后继之君来说压力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