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冲甚为烦躁。
他极其讨厌这种完全脱离自己掌控的情况,既不知道城外情形如何,更不知渊盖苏文打着什么主意……
他心神不属,手里拈着一个茶杯婆娑着,目光在堂上那些个官员身上转来转去,时而又转到坐在书案之后的渊盖苏文身上。
“嘿!看什么呢?”
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语音,长孙冲回头,便见到渊男生从屋外走进来。
长孙冲放下茶杯,笑道:“令尊让人将吾招进城中,却一直接见那些官员武将,安排城内防务,也不说什么事,吾这心中惦念着城外战况,故而有些焦急。”
抬手执壶,给渊男生斟了一杯热茶。
渊男生抹了一把脸,抱怨几句天气太过寒冷,结果茶杯试了试水温,继而一饮而尽,吁出一口气,道:“你也毋须担忧,父亲一手掌控局势,自然知晓轻重,若是此刻唐军能够攻陷大城山城,威胁安鹤宫,又岂会让你枯坐在这里?早就派你出去坐镇安鹤宫了。”
签押房内的两个书吏此刻许是得了什么任务,起身向两人施礼之后联袂而出,长孙冲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城外战况如何?”
渊男生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道:“唐军势大,勇不可挡,叔父虽然亲率大军坐镇大城山城,依托坚城誓死顽抗,可失败乃是必然之事。以我之见,怕是挡不了多久。”
拈着茶杯又呷了一口茶水,神情之中颇为纠结,弄不清自己是应当沮丧亦或是振奋。
长孙冲察言观色,很是了解渊男生的心情,遂出言道:“世子千万别忘了,一旦唐军被击退,平穰城安若山岳,高句丽政局稳定下来,大莫离支怕是第一道诏令便是废黜你这个世子,扶持令弟上位……难不成,到那个时候世子意欲随在下前往大唐,郁郁寡欢寄人篱下?”
渊男生摆手道:“时至今日,吾心中哪里还有半分侥幸?心志已定,必将欢迎唐军入城,此后忠心归顺,永为大唐藩属。”
对于他来说,面对大唐之时尚有几分利用价值,可是面对自己的父亲、兄弟,却犹如丧家之犬、冢中枯骨一般,随时随地都会被废黜,乃至于随后阖家上下尽皆惨死。
唯有归附大唐,才有一条活路。
再者说来,丧家犬一般随着长孙冲逃亡长安,往后当真便是寄人篱下,谁会在意他这个高句丽贵族?唐人傲慢,素来不将外族放在眼中,更何况是一个被唐军灭国的高句丽人。
而迎接唐军入城,做一条鹰犬走狗,却能够依旧享受管辖高句丽之权力,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
两人喝了一杯茶,渊男生左右看看,见到附近无人,这才上身微微前倾,看着长孙冲道:“昨日晚间,二弟自城外返回,夤夜被父亲招入书房,不知密谋何事……吾觉得有事将要发生。”
长孙冲眉头一跳。
眼下他最为关注的便是渊男建的行踪,因为此人被渊盖苏文委以重任,负责统御“王幢军”,而“王幢军”又是眼下高句丽最为精锐的军队,拥有可以左右战局之可能……
他连忙问道:“可知两人商议了何事?”
渊男生摇头,道:“这吾如何知晓?父亲的书房最是严密,等闲没人敢靠近……”
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看向长孙冲,两人四目相对,又一齐顺着窗户开着的一条缝,偷窥正堂内不断接见官员武将的渊盖苏文……
渊男生咽了口唾沫,很是害怕:“这个……不好吧?万一被父亲察觉,吾唯有死路一条!”
长孙冲蛊惑道:“怎么可能察觉?令尊眼下就坐在这大堂之中,断然不会回去书房。而书房就算护卫再是严密,总归是机密之所,岂能让那些兵卒护卫进入其中?世子定然有法子偷偷潜入。若是能够发现什么机密之事,由吾传回陛下那边,那便是大功一件!况且,以我之见,令尊必然在暗地里绸缪着什么事情,变故或许就在这一两日之间,毕竟唐军已然快要兵临城下……世子,干大事岂能惜身胆怯?富贵险中求!再者,吾就坐在这里,监视着令尊的动向,一旦他离开大堂,吾即刻前去通知你。”
虽然心中对父亲甚为惧怕,但渊男生却被长孙冲说动了。
他也觉察到父亲最近好像在谋划什么事情,自己固然打算在唐军兵临城下之际开门投降,可若是不能随时随地掌握父亲的动向,始终是一个极大之变数,万一父亲绸缪之事可以阻止唐军获胜,自己却一无所知,岂非坏了大事?
念及此,他咬了咬牙,奓着胆子道:“那吾去府内父亲书房那边转一转,若是有机会,便偷偷潜进去……但是你千万莫忘了,若是父亲走出大堂,定要前去向我示警,否则被父亲当场捉住,吾命不保!”
长孙冲心底啧啧称奇,见过怕爹的,却没见过这般“畏爹如虎”的……
嘴上赶紧应道:“放心,咱俩相互扶持,岂能见死不救?世子尽可放心前去。”
渊男生又踟蹰半晌,这才一咬牙一跺脚,趴着窗缝瞅了渊盖苏文一眼,转身从门口出去,向着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