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素来自认谋略不输当世任何人。
何谓“谋略”?
计谋策略也,谋之在人,策之在事。
同样的一个计谋策略,放在某些人身上管用,但换了另外一些人,则未必管用。所以“谋略”不仅仅在于对于事物的详尽见解以及后续发展之洞若观火,更在于对参预其事之人的准确认知。
他当了半辈子关陇“领袖”,焉能不知自己麾下这些门阀宿老、豪族贵戚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品性?尤其是宇文家这些年明虽折服、暗里较劲的心态,更是洞若观火。
见到眼前这些奏报,长孙无忌便知道这必然是宇文家意欲将长孙家的军队让在前头,让长孙家去承受右屯卫的主要火力,而他们则在一旁趁隙而入,坐享渔翁之利,心思不可谓不歹毒,行为不可谓不可恨。
当然,长孙嘉庆也不是个好鸟,阴险之处与宇文陇不相上下……
长孙无忌头痛无比,若是平常时候,他会对长孙嘉庆的做法予以夸赞,消弱潜在对手、保存己身实力是很好的策略。但是时值当下,他却对长孙嘉庆深怀不满,因为任何策略都得附和时势。
只需重创右屯卫,他便可以重新掌控关陇门阀的主导权,往后无论是战是和都由他一个人说了算,可若是此战铩羽而归,甚至损失惨重,损伤的自然也是他长孙无忌的威望。
时至今日,他曾经在关陇内部说一不二的威望已经连续暴跌,若是再大败一场,简直不堪设想。
希望不是亡羊补牢才好……
当下不敢怠慢,赶紧将宇文节叫进来,道:“拟令,命长孙嘉庆部、宇文陇部即刻加快速度、齐头并进,迅速抵达制定区域,投入作战,若敢违令,定斩不饶!”
宇文节心头一惊,连忙应下,来到书案一侧提起毛笔在纸扎上书写军令,心里却琢磨着到底发生何事令长孙无忌这般震怒?须知无论长孙嘉庆亦或者宇文陇,都是关陇门阀数一数二的宿将,虽然年岁大了,能力略有退化,反而威望愈发稳重,皆是各自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即便是军令等闲也不能强加于身……
很快将军令写好,请长孙无忌过目,加盖印鉴之后送去正堂,早有等候在此的传令校尉接过,快步而去,将军令送往前线两位大将手中。
而后,宇文节站在门口,负手眺望着灯火辉煌、亮如白昼一般的延寿坊。
此时此刻,这座紧挨着皇城的里坊到处都是兵卒将校、文武官吏,出出入入行色匆匆的传令校尉络绎不绝,笼罩在一片兴奋激动的气氛之中。谁都知道右屯卫对于东宫意味着什么,正是这支军队横亘在玄武门外阻断了关陇军队攻入太极宫的路径,更为东宫捍卫着对外联络、物资运输的通道。
只要能够彻底击溃右屯卫,太极宫便是关陇军队的囊中之物,而后收拾局势,自可与陈兵潼关的李绩从容周旋,无非是让出一部分利益罢了,最终关陇依旧是最大的胜利者。
但是大家好像都忘记了,右屯卫岂是那般容易对付?
这支军队自房俊奉皇命整编之日起,便一跃成为大唐诸军当中的佼佼者,战力首屈一指,这些年北征西讨未尝败绩,早已锤炼出天下强军之军魂。这从之前几次战斗便可看出,关陇所倚仗的兵力优势根本无法彰显,在绝对的精锐面前,再多的乌合之众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此番赵国公制定的战略固然精妙,抓住右屯卫兵力不足难以左右兼顾的弱点,两路大军齐头并进,即相互牵制又互为倚角,只需其中一路能够挡住右屯卫的主力,另一路便可趁虚而入,一举奠定胜局,然而其中却到底还是因为右屯卫的强横战力充满着变数。
胜,固然局势稳固豁然开朗,若败,则一蹶不振,甚至万劫不复。
尤其是宇文家自此将家底尽皆派出,如若一战而殁,即便关陇最终获胜,自今而后怕是宇文家再也难保之前的地位,家势一落千丈,子孙恐再难进入朝堂中枢。
欲想崛起,恢复先祖之荣耀,恐怕只能依靠之前极力反对的科举政策。
不得不说,这真是讽刺……
长安城十余万大军纷纷调动,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屯驻于潼关的数十万东征大军也紧张起来,各处营地探马齐出,兵卒枕戈待旦,随时做好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城关之下,衙署之中。
李绩、程咬金、张亮三人坐在窗前书案两侧,灯烛燃亮,三人神色却皆不轻松。
程咬金将刚刚送抵的长安战报看完之后放在桌上,沉声道:“此番关陇怕是要孤注一掷,他们已经熬不住了。十余万关陇兵卒,再加上各地驰援的门阀军队,将近二十万人猬集在长安周边,每天人吃马嚼都是天大的耗费,谁也拖不起。”
“嘿!卢国公还关心关陇能否撑得起呢?”
张亮一脸苦笑,转而对李绩说道:“大帅,关陇撑不撑得起且先不论,咱们自己怕是也要撑不起了。关陇二十万军队尚且粮秣匮乏、辎重不足,咱们可是有将近四十万大军!况且关陇好歹还是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