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确实是不理解的。</br> 即使他这样的人,也知道宴安的事迹——为了当年那点儿浅薄的同门师兄弟情谊,逆天而为,为郑乔呕心沥血……</br> 在少年看来就是个烂好人。</br> 他斟酌了会儿,鼓着嘴抱怨:“可是那人哪里不识相,惹得国主不悦了?”</br> 哪怕他心里站宴安,嘴上却不能,因为他很清楚郑乔看中自己什么——</br> 除了这张相似的脸,便是他事事顺着郑乔,无论对错善恶,只说对方爱听的。</br> 郑乔道:“他活着就让孤不悦。”</br> “那——就杀了他呗。”少年心下一颤,嘴角却露出一抹骄纵谄媚的笑。</br> 郑乔托腮出神了会儿。</br> 对少年这个提议不置可否。</br> 他只是抬了个手,少年心领神会。</br> 乖顺伏在他的膝头,微微阖眸,实则漫不经心地神游天外——外界盛传他是郑乔钟爱的男宠,而实际上,郑乔从未有过僭越的举动。与其说是将他当男宠疼爱纵容,倒不如说将他当儿子、郑乔过去的替身?</br> 千娇百宠,呵护备至。</br> 这一发现让少年好生吃惊。</br> 他本是乾州偏僻郡县的屠户之子,很小时候便跟着亡父学习手艺,当屠夫、开肉铺,一次偶然机会被郑乔某心腹将领发现,当做新鲜玩意儿送到郑乔手中。</br> 自此之后,生活天翻地覆。</br> 为了在这位暴君手中活得滋润舒服,他钻空心思去研究,到现在才稍微摸清楚一点儿门道。例如,外人都以为他是男宠,但他可不能将自己摆在男宠的位置。</br> 不知郑乔最恨“男宠”二字?</br> 他将自己定位在“孝子”的角色。</br> 还是“愚孝”的“大孝子”!</br> 哪怕——</br> 他其实不比郑乔小太多,只是以前家里穷,吃不好长不高,看着才小。</br> 半晌过后,才听头顶传来郑乔轻声喟叹:“孤这个师兄,轻易杀不得。”</br> 少年:“……”</br> 真矛盾!</br> 他无法理解郑乔的心思。</br> 索性就不去理会。</br> 少年浅眠了一刻钟功夫,直到有人过来才揉揉惺忪的眸子,行了个不算很熟练的礼,退下。踏出殿门,心中暗舒口气。虽说不用辛劳就能获得荣华富贵,但跟个脾性捉摸不透的暴君同处一室,压力还是很大。</br> 他低头小跑,不出意外撞了人。</br> “哎呦——你怎么走路不看道?”</br> 少年只觉得撞上一副干瘦排骨,脑袋被撞得发疼,退了两步才抬头准备发火——</br> 不知道这块地盘,暴君老大他老二?</br> 剩下的火气在接触那张脸的时候,戛然而止,整了整袖子,行了一礼。</br> 来人正是宴安。</br> 少年曾遥遥见过一眼。</br> 前年冬日暴雪半月,无数庶民屋宇坍塌,冻死饿死的灾民不计其数。听闻正是此人据理力争,将宝贵的粮食用于赈济灾民,招募无家可归的庶民修缮房屋。</br> 少年也侥幸不死捡回一命。</br> 坊间皆说,这位烂好人先生是庚国最后的一颗良心,值得以礼相待。</br> “下次小心些。”宴安正想问这莽撞宫人,待看清少年装束和面庞,也有一瞬失神,他缓和了口吻,“可有撞到哪里?”</br> 少年急忙摇头:“没、没有。”</br> 找了个借口,匆匆小跑着离去,好似背后有恶鬼猛兽追杀。同时,还得极力克制想告诉宴安郑乔对他起杀心的冲动,并且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这条小命,不该管的别管。</br> 宴安却看着他的背影许久。</br> 直至消失在长廊拐角。</br> 他也听闻师弟养“男宠”的消息。</br> 也知道这“男宠”酷似郑乔少时。</br> 却没想到会这么相似。</br> 宴安收回目光,投向反方向。</br> 此时的眸光全然不似方才的温和,反而透着一闪而逝的森冷。最近几月,宫殿守卫森严许多,他这位师弟也会害怕吗?</br> 内心浅浅讥笑了两声。</br> 见郑乔,后者倏道:“可有见到人?”</br> 宴安:“你说那少年?”</br> 郑乔道:“外人都道他像我。”</br> 宴安倒是很耿直地道:“不像。”</br> 郑乔是在辛国王庭长大的,阴谋算计是浸染在骨子里的本能,用乖顺克制掩饰野心亦是本能。哪怕是在他最天真的年纪,也做不出少年那般冒失嚣张的举动。</br> 郑乔仔细打量这位师兄。</br> 短短两年多,对方便苍老了二十岁不止,鬓发白得差不多,模样越发像宴安的父亲、郑乔的授业恩师,肉眼可见地苍老病弱,仿佛不久于人世。因此,郑乔更想知道——对方能忍到什么时候再利刃出鞘!</br> 何时将这柄利刃对准他的咽喉要害!</br> 是的,宴安要杀郑乔。</br> 这是郑乔一早就知道的。</br> 宴安下山辅佐他?</br> 这绝对是他听过最大的笑话!</br> 郑乔叹道:“确实,形似而神不似。”</br> 宴安眼球微微一转,那嫌弃的眼神明摆写着——跟郑乔神似是好事?</br> 一个郑乔就惹得天怒人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