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肇淛看着沈宜修小步离开,转头又询问王文龙:“听闻海中仙也在建阳家里?”
“那也是我家夫人,她如今已有了身子,晚些时候吃饭便能见着。”王文龙回答说。
谢肇淛道:“建阳的两位夫人都是才女呀。”语气中颇为羡慕。
他自己在老家有一位妻子,但是两人是父母之命,并没有多少感情,出外为官之后谢肇淛也娶了两个小妾叫桃叶和小玉,有一次谢肇淛在家吃鱼被鱼刺卡住,十几天之后喉咙发炎,用尽各种办法没能好,桃叶和小玉两人就偷偷在家中持斋祈祷、拜医王希望救谢肇淛一命,自然没什么效果——这事是谢肇淛自己记在《骨鲠记里的》。
桃叶、小玉两人和谢肇淛的年龄差距很大,而且没什么文化,虽然模样可爱,但是在谢肇淛眼里显然不如王文龙家中两位夫人都又能做事又情投意合,觉得王文龙的艳福比他强多了。
王文龙询问道:“在杭不是在北边为官吗?如何有时间南下?”
谢肇淛解释说:“我父亲病重,我便请假回乡去照顾老父。”
“老先生如今身体可安泰了?先生可赶着回家?”王文龙连忙询问,他记得谢肇淛的父亲就是这两年过世的。
谢肇淛却笑着摆手说:“父亲让我到江南来会会名士,不着急回去,我本是不想走的,却被老父在病床上硬赶了出来,要我待够一两个月再回乡。”
王文龙闻言愕然。
原来谢肇淛去年还在浙江湖州当着推官,如今的湖州知府是个奇葩,此人极为迷信,不知从哪个方士之言而忌讳白色,规定全府之中不许有人穿白衣,甚至发展到见穿白衣者均予以逮捕治罪的程度,谢肇淛看不下去,于是作诗讽刺,因此得罪上司,于是被调为东昌司理。
谢肇淛也不受这个罪过,他的父亲谢汝韶此时病重,谢肇淛干脆以此为由撂挑子请假回家。
人还没到家,屠隆去世的消息却先传来,谢肇淛被谢汝韶急急忙忙从家中赶出,命令他快去苏州吊丧。
谢肇淛的父亲谢汝韶也是个名士,他当年是吉王府的王傅,张居正回家祭拜,吉王想要像其他藩王一样用大笔钱财去贿赂张居正,谢汝韶全力阻止,因此被张居正的党羽嫌恶,后来为了保吉王,谢汝韶笑骂张居正的党羽后洒脱的辞官回乡。
此公回乡闲居数十载,还培养出谢肇淛这么一个儿子,早就生死看淡了,觉得让儿子去和名士交游、代替他去给老友屠隆送行,比儿子在床前照顾他更重要。
王文龙闻言颇为佩服:“令尊真名士也。”他尊敬的不是谢汝韶敢怼张居正,而是这老者很明白自己儿子要什么,会全力的帮助儿子,而不是倚老卖老,有这样的优秀父亲,培养出谢肇淛这么一个大文豪也是正常事。
谢肇淛说:“这一次来找建杨是邀请建阳参会的。”
“什么会?”
“几年前吴中王百谷欲以杨梅敌荔枝,我与他往返论难数百言,总觉得与他辩论时眉目不显,此次返乡找父亲商量才发现是我南人文士对于荔枝之称颂太少的原故,是以我要起一个会,就叫做红云会,入会之人一起包树,每年相与约谈,除了品尝荔枝之外,还要写诗题咏,如此一来,荔枝也就风雅起来了。”
王文龙闻言一阵无语,王百谷就是那个前两年驱逐山人后跑回江南集资的王穉登,此君原历史上到死都是名士,不过在本时空因为王文龙《苏州旬报》的揭露早已经名声大坏,据说如今正躲在松江一处别院中不问外事,还雇了许多武人保护安全。却没想到王百谷同着谢肇淛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而且谢肇淛一家也太洒脱了,谢汝韶重病之中居然和儿子仔细讨论怎么为福建的荔枝扬名……真是一点正事儿不干呗?
王文龙接过谢肇淛递来的会约,就见这《荔会约》写的还挺正式:“吾闽荔子甲于岭南巴蜀……自夏至以及中秋,随早晚有佳品。今约诸君作食荔枝会,善啖者许入,不喜食者请勿相溷。先定胜地名品,以告同志。”
再看一眼落款,居然是徐兴公写的。
谢肇淛是福建长乐人,徐兴公是福州人,王文龙自己是建阳人,还真是福建名仕的一个雅集。
王文龙问道:“这会怎么做?”
“包树吃,”谢肇淛说道:“我们每一会只约七八人,太多则吵闹,荔枝就包两三棵树,二千颗,太少则不饱。”
王文龙听的一愣一愣的,又问道:“怎么吃是知道了,去哪儿吃呢?”
“这就是此会的好处了,”谢肇淛神秘说道:“我父亲是吃荔枝的高手,我家学渊源,自也不差。这荔枝从夏至开始成熟,一直到中秋,每一季都有不同风味,我福建又是荔枝的大产区,这几十年间,我父亲细心收集,哪几处的荔枝好吃,什么时间去吃最好都已得出一套方法,我又加以揣摩,如今已有路子了。”
“建阳请看。”谢肇淛珍而重之的又拿出一本册子来,王文龙打开第一页就见册中写着:
夏至,平远台法云寺,白密二树,异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