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一看,阎应元便瞧见苏家集有名的恶少汪四公子正在痛哭流涕,人也软成了泥,跪都跪不住,胯下甚至有一滩水渍。
有崋军士卒从台下提起一颗苍髯老者的头颅,赫然是江阴有名的缙绅汪大昭。
去年他来江阴任典史,得知苏家集有名的恶少汪四公子欺男霸女,甚至可能草菅人命不止一条,便想法办此人。
结果却比知县林之骥劝阻,他仍坚持要查,谁知府尹竟发来文函,严厉训斥了他一顿,让他不得不罢手。
他这才知道,汪四公子的老爹汪大昭背景深厚、能量颇大。
此老乃万历年间进士,官至南京吏部员外郎,又疑似东林党人。
虽在十年前致仕,但同年、上下级等关系却在南直隶编织成了一张大网,在江阴更是有良田上万亩,根本不是他能动的。
不知是崋军来的太快,还是别的原因,这老匹夫竟然没及时逃去城里,如今竟让崋军给抓了。
想起某些传言,阎应元不禁问旁边的骑兵什长,“莫非这就是传闻中的‘公审’?”
“不错。”骑兵什长点头,“我崋军每至一地,都要对劣绅恶霸进行公审。
这汪家虽是江阴数得上号的大户,却臭名昭著。根据我们调查,汪大昭、汪宝成等人不仅欺压良善、巧取豪夺,且都背负了好几条人命。
你看看这些苏家集乡亲的反应就知道,多少人受到了他们的欺压,多少人对其恨之入骨。
方才若非我们控制,汪家的这几人押上台就被他们打死了。”
“那台上的其他人呢?”
“自然也都是民怨深重,论罪该死的人。”
接着,阎应元就在一旁看完了整场公审。
瞧见那些劣绅恶霸被崋军宣布罪行,当场处斩,百姓们或拍手称快,或宣泄大哭,他竟然也感觉格外的爽快。
公审之后,崋军又当场用抄缴的粮食赈济贫苦百姓,让苏家集百姓皆感恩戴德。
见此,阎应元起先也是一脸笑容,随即想到什么却不禁满脸忧色,深深地叹了口气。
“阁下不是说要到好友家里探病吗?快过去吧。”骑兵什长此时出声道。
随即,示意阎应元等人下马,跟着一队崋军步卒进入集市。
如今周围有两三百崋军将士,看着似乎都是精锐,阎应元几人自然更不敢动手,老实地听从安排。
很快,阎应元来到了好友苏明远家。
苏明远家本是苏家集地主,后来在苏明远父辈败落下来,如今沦为破落户。
但苏明远不仅是童生,且有侠气,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阎应元在查汪四公子的案子时得其相助,因而结为好友。
苏明远瞧见阎应元跟崋军待在一起,不禁瞪大了眼睛,震惊道:“阎兄,你怎么跟···”
阎应元怕被叫破身份,忙道:“我是来探病的,苏伯伯的病如何了?”
苏明远倒也机灵,立马意识到,阎应元大概是隐瞒身份过来探查崋军消息的,于是道:“眼下天气渐暖,我父亲身体倒是好了些。”
说着,引阎应元进了院子。
押送阎应元等人过来的一队士卒倒是没跟进来,却也没走,而是留在外面盯着——侦骑什长可是说了,这几人可疑得很。
苏明远将阎应元带到书房里,朝窗外看了看,才低声道:“阎兄怎如此大胆,竟敢此时来苏家集?”
阎应元笑道:“不来此处,我如何能探知崋贼虚实?”
“阎兄还是太冒险了,这苏家集认识你的可不止我一人。万一被他人叫破身份,你可就走不脱了。”
“无妨,我一会儿就走,不会出事的。”
听这话,苏明远略微犹豫了下,道:“如今崋军势不可挡,甚至有传言说南京已经失陷。江阴城虽然不小,但恐怕也难挡崋军兵锋。
阎兄刚才应该也看到崋军主持的公审和赈济了,其所到之处,恐怕平民百姓皆会拥戴,确有改朝换代之能。如此情势,阎兄真要在江阴顽抗吗?”
一听这话,阎应元便知道,这位好友多半心向崋军。
说实话,今日看到崋军行事作风,他也心生好感。
于是叹道:“我若为平民,多半会投崋。但我如今却是大明的江阴典史——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有些事,不得不为之。”
苏明远一叹,道:“走,阎兄去看看我父亲吧。”
过了一会儿,阎应元带着三个手下从苏家出来,便瞧见几队崋军将士押送好几十个“犯人”往外走,似乎是那些被抄家大户中罪不至死之人。
阎应元瞥了一眼,就面色微变,忙转过头去。
因为其中有人认识他!
汪大昭家的一個管事。
也不知是晚了一步,还是他的高大体型太过明显,那管事经过时忽然停了下来,死盯着阎应元背影。
“快走!”
押送的崋军将士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