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怀瑜在骆应钧身上感受到了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暴怒, 那张俊美矜贵的脸竟有一丝狰狞。遍寻记忆,自己还是第一次看见对方怒到失态。他一路走来,饱受非议, 早已经练就喜怒不形于色。
怎能不怒, 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宠爱十九年的女儿,竟然是别人的女儿!
骆应钧的脸先阴后沉, 渐渐铁青, 眼底掠过阴鸷的光, 过了好几分钟, 脸上表情才略略回暖,注视章怀瑜:“yi ning, 哪两个字?”
“以为的以,宁静的宁。”章怀瑜接着说,“她户口本上还有个曾用名叫何一, 一二三的一。骆佩瑶应该是她最初的名字吧?户口本上没有, 不然我能更早发现不对劲。”
“佩瑶是她的名字,我取的。”骆应钧无声咀嚼着何一这个名字, 离婚后, 给孩子改名换姓可以理解,但是何一这个名字未免太过敷衍,“谁给她改名何一?”
“她没说起, 宁宁从不说以前的事情。”章怀瑜想起来就心疼, “她小时候过得挺苦, 你留的抚养费被那个何燕鸿全拿走了,一分没给她留下。”
刚刚强行压下去的火气又腾得烧起来, 烧得骆应钧眼底泛红:“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章怀瑜挺满意骆应钧的反应, 要是一点都不心疼在意, 那这爸爸也没必要认了,还省得担心自己因为长辈被迁怒。
“我的人在她老家村里打听到的情况是:她妈再婚后生了一对龙凤胎,对她不闻不问。她跟着村里的外公外婆长大,8岁外公去世,12岁外婆去世。她妈就把送进寄宿学校,最基本的抚养费都不给,她是靠外婆留下的钱和奖学金读书生活。”
骆应钧想起离开时何燕兰的威胁,如果他敢走,她就马上再婚生子,她绝不会管孩子。
他半信半疑。
何燕兰生气时常常口不择言,怎么刺人心怎么来,气过了,马上后悔道歉。
他希望她在说气话,但如果她说到做到,还有孩子的外婆可以托底。孩子一出生就是她老人家在带,她是真心疼孩子,有钱有老人疼,孩子生活不会太差。
爱和钱,当时的他只给得起一样。
不走,为了医治父母掏空家底,最后人财两空,一家三口背着债务拮据度日。
离开,妻女衣食无忧体面生活。
最终,他选择给钱,抛妻弃女跟着李明珠离开。
诚然,也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想要钱,很多很多钱。
成年人的崩溃从缺钱开始。
他的前半生,天之骄子,一帆风顺。
小康之家独生子,成绩优越,连跳数级,考上顶级医科大学,博士毕业后进入省城三甲医院,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前程似锦。
27岁那一年,妻子生下女儿。初为人父的喜悦尚在发酵,父亲车祸噩耗传来。
那七个月是他人生至暗时刻。
巨额车祸赔偿,家属贪得无厌。父亲人事不省,母亲诊出癌症。妻子焦虑不安,女儿嗷嗷待哺。
一眼望不到头的医药费压得他喘不过气,值班的晚上,他和中介商量出售婚房,坐在消防通道台阶上抽烟。
李明珠走了过来,她巡视工地时遇上支架倒塌,受伤住院,是他的病人。
她开门见山:骆医生,你要不要跟我?
眼底兴趣和好感毫不掩饰。
这种眼神,他司空见惯,因为父母给了他一幅好皮囊。
曾经的他骄傲自负,拒绝过富二代同学,拒绝过导师侄女,拒绝过领导千金。
如今的他已经被现实压弯脊梁骨,他没有拒绝。
她有钱,他有麻烦,她的钱能解决他所有的麻烦。
车祸家属终于消停不再蚂蟥一样纠缠不休,父母被送到国外接受最好的治疗,不用再贱卖婚房,妻女得到两百万现金。
他要出去闯一下,成功了就回来补偿她们。闯不出来,那只能继续对不起她们,希望她们下辈子别再摊上他这样无能的丈夫和父亲。
三年后,他小有所成,回来打算补偿她们。
何燕鸿说何燕兰已经放下过去,嫁给开工厂的老板,生活美满,警告他别去打扰。孩子在外婆家也过得很好。
他当时虽然挣了些钱,但生活并不稳定。父亲依然植物人状态,母亲已经不治身亡,没有可靠的兄弟姐妹可以帮忙照顾孩子。
孩子继续留在外婆家,对孩子更好。
再后来,何燕鸿说孩子外婆要去照顾何燕兰新生的龙凤胎,他来照顾孩子。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当然知道对方图什么。横竖要雇人照顾孩子,亲舅舅亲舅妈总比外人可靠。
做梦都想不到,何燕鸿用自己的女儿冒充他的女儿,还贪得无厌拿走孩子的抚养费。
何燕鸿干的事,何燕兰知道吗?
章怀瑜语气上扬:“宁宁特别争气,她考上了A大。”
骆应钧轻轻一怔,嘴角不由自主地翘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