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安静得落针可闻。</br> 连几个在哭灵的稚童都被现场气氛感染，止了声音。众人视线在他和栾信之间来回游移，连大气都没出一声。他也懊恼自己嘴快，但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有说错？他栾公义不就是个跛子？若非文彦公赏识提拔，他算什么东西？”</br> 哪怕栾信祖上曾经阔绰一时，但传到栾信这一代，朱门已成竹门。栾信还想光宗耀祖？长相平庸的人都难入仕当官，典型例子如章贺，更别说栾信身体有严重残疾。</br> 脚上的残疾是他不可提及的禁忌。</br> 栾信脸色虽阴沉，却未跟那人起冲突，双眸不带一丝感情地无声打量对方。好一会儿，漠声提醒对方发疯也要注意下场合：“你当真，想在文彦公的灵堂上放肆？”</br> “我——”放肆自然不能放肆，奈何满腔怒火无处纾解，偏巧栾信撞上枪口，少不得再犟嘴两句，“倘若我这也算放肆的话，你出现在文彦公灵堂上岂不是碍眼？”</br> 又道：“不，不是碍眼，是晦气！”</br> 听完二人对话，大夫人这才知丈夫最依仗的心腹在关键时刻怯战——哪怕她知道一个文心文士左右不了战争胜负，即便有栾信加入，孝城大概率也只是晚点失守，可心中仍生出了疙瘩，待栾信也不如之前亲热，语气生硬了几分：“诸君皆是文彦生前肱骨，纵有龃龉也该暂罢干戈，让文彦走得安心些……”这句话是对着栾信说的。</br> 栾信知情识趣，找借口离开。</br> 看他一瘸一拐地离去，那名八等公乘忙追上去，想帮一把走路吃力的栾信，但那双粗砺大手却不敢碰人，只得紧张摩挲着：“先生、先生，您慢点儿，天寒路滑。”</br> 笨嘴拙舌的他又想替灵堂那事儿说点什么，酝酿半天也憋不出个屁。他憋不出话，栾信不知何时停下步子，有话与他说：“待赚够工时，获自由身，可有打算？”</br> 壮汉茫然挠挠头：“暂时没打算，不过总要谋生，以后或许还会找个主公吧。”</br> 武胆武者为战场而生。</br> 他除了打仗也没有其他技能。</br> 栾信问他：“你觉得主公如何？”</br> 壮汉脑子险些没转过弯，愣了愣才想起栾信口中的“主公”已经不是秋丞而是沉棠。果断摇头，摆手拒绝：“这不成。”</br> “为何不成？你与主公有仇？”</br> 壮汉答道：“倒不是因为什么仇。”</br> 他单纯觉得自己投靠沉棠，好比妙龄少妇改嫁给了杀夫仇人。纵使这个“夫”没那么好，寡妇为谋生计改嫁也是天经地义，但对象是仇人，心中总觉得处处不舒坦。</br> 栾信：“……”</br> 壮汉嘿嘿一笑：“没啥文化，让先生见笑。不过，先生真就那么欣赏沉棠吗？”</br> 栾信没回答，他便自顾自补充。</br> “应当是蛮欣赏的。”刚才在灵堂，他便注意到沉棠跟栾信聊得挺来。看前者态度，也没有歧视栾信身体残疾的意思。这样的主公不多见，壮汉也由衷替栾信开心。</br> 栾信避而不谈。</br> 只是提醒他：“主公帐下武将不多。”</br> 时机有时候跟实力一样重要。</br> 若能一举稳住陇舞郡、四宝郡和岷凤郡，沉棠搁在一众七零八碎的势力中间也不算弱。而八等公乘实力不算低也不算多高，若去了别处，出头难度相对较大。沉棠这边空缺多，机遇也多。栾信用诚恳口吻跟他建议：“你不妨认真考虑，再做决定。”</br> 壮汉不由自主点头：“好。”</br> 二人分别，栾信一人独行长巷。</br> 没几步，他脸色煞白地扶着墙面，呕出大口的血，吐了一滩才缓慢直起腰。吐出淤血，面色才好看了点。他拖着那条残腿，一瘸一拐挪回了家。不想惊扰熟睡亲卷，他披着氅衣坐在廊下。不多时，却听身后有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的妻子。</br> 他问：“扰到你了？”</br> 妻子坐下：“郎主似有心事？”</br>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说是给旧主守灵，送其最后一程，为何回来却失魂落魄，似陷入迷惘之界？栾信没有回答，妻子也不着急，她深知枕边人是沉默寡言的性格。</br> 半晌，栾信好似才反应过来，轻声道：“主公帐下那些僚属，文士之道挺有意思。”</br> 妻子误以为栾信是自卑。</br> “他们再厉害，吾夫也不弱于人！”</br> 栾信摇摇头：“非是此意。”</br> 下一句话吓得妻子险些跳起来。</br> 栾信睫羽低垂，敛下眼底千万暗涌，道：“她迟早会死于其中一个文士之道！”</br> 迟早！</br> “郎主那些同僚如此危险？那沉君为何还用他们？”饶是同床共枕多年，也被枕边人阴鸷神色吓了一跳，“可要提醒？”</br> 栾信这回沉默下去再没回答。</br> 妻子将他拉入屋内，用温热布巾敷那条跛了的腿：“郎主何时能去官署上值？”</br> 五六息过后，栾信才答：“再过两日。”</br> 妻子叹气念叨他。</br> “郎主今日又用了文士之道？”</br> 她不知道栾信的文士之道是什么，毕竟她只是普通人，知道太多秘密会成为栾信敌人的突破口，但她知道栾信文士